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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大家邓散木
转自靳国君博客
上世纪四十年代,章士钊先生说邓散木是“奇士”,这话入木三分。邓散木一生有奇言,有奇行。不过邓散木的奇却非是媚俗猎奇之奇,而是其风骨超凡脱俗,无人可望其项背。
精湛的艺术
邓散木的书法四体皆精,被人誉为“江南祭酒”。其草书尤为人称道。三十年代著名书法家金松岑曾说:“明代无篆隶,清代无草书,民国……草书人才亦稀如星风,而邓纯铁却是此中铮铮者”。他的篆刻与齐白石齐名,被称为“北齐南邓”。
1943年,他在上海举办了“粪翁金石书法展览”。国学大师章士钊先生观后给予很高的评价,他说:“粪翁所设各体书法皆精妙”。但是他不知粪翁是何许人也,从来也没有听说过。他认为世上有此善书之奇士,而人们不知,“似是读书人之公耻”。章士钊先生被其书法艺术所倾倒,给予如此评价,可见其艺术成就之高及艺术魅力之大。
邓散木在三十年代就在文人荟萃、书画名流云集的上海滩上崛起,全凭他超出常人的刻苦钻研精神和毅力。在他16岁的时候,家庭贫寒,买不起字帖,他以李肃之写的四条屏为样本,天天临摹,废寝忘食,半年后竟神形兼备。李肃之看到后说:“孺子可教”。而后,习字则是他每日的必修课。张建权老人说,邓散木每天凌晨三四点钟起床,磨一大砚池墨,写到吃早饭。下班后,还要写上两小时,不上班时,九点钟后篆刻两小时,下午一点钟后篆刻两小时,然后是著述,晚饭后读书。每周只是星期六下午为会客时间,平时概不见客。在1940年,他自己实行“夏时制”,将时钟拨快一小时,为的是节约时间和日光。
四十年代,邓散木红透长江两岸,如日中天,但他勤奋钻研和创作的精神有增无减,他仍然坚持临帖,务求得其精髓,一直到逝世前。他曾用一个半月的时间临王羲之的《兰亭集序》45遍;用两个半月时间手写全部《篆韵谱》;用三个半月时间手写全部《说文解字》六大本。他学习篆刻是从自学入手,直到33岁才拜赵古泥为师。他每天总要刻几十方印,一年便刻一万方印。从他20岁算起到他65岁逝世,他便刻了65万方印。他每天写字之勤、刻字之多,在当时已属凤毛麟角,今人与其相比当如何?一天写字多少小时?刻印几十方?一年总量如何?
伟大的艺术家罗丹说:“艺术就是感情”,这是指艺术的内容和表现。做一深层的思考,如果对艺术创作没有如醉如痴、废寝忘食、持之以恒的追求与钻研精神,艺术成就又从何谈起?在艺术创作上企图走捷径取得成功的人,古今往来没有先例,他们在邓散木这样的书法家面前,永远不可能成为比肩而立的山峰,只能是高山脚下的一抔黄土。
爱国的情怀
邓散木出自书香门第。其父邓策,留学日本,获法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在上海从事法律工作,立志维新改革,是孙中山组织的同盟会会员。邓散木受进步思想的影响和熏陶,从小便有爱国之志。他12岁进英国人办的华童公学,在这个学校毕业后可公费去英国留学。他16岁那年,写了一篇优秀论文,英国教师康普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邓散木觉得人格受到奇耻大辱,回家后愤然把英文教科书付之一炬,从此回家自学中文和书法、篆刻。他在《六十自讼诗》中,还抨击“教师碧眼胡,贱我如奴星”。
对日本侵略中国,他怒火满腔。1932年,上海“1.28”事变,他满腔激愤刻下“忍死须臾”白文大印,并记曰:“1.28是奇痛,是奇耻。两昆仑,今安在?忍死须臾,失誓东海”。对日伪他誓不合作。1943年,他和白蕉先生接到日伪请柬,请他们出席“中日文化协会”的一次活动,并请他代表“华方”发言。他和白蕉接到请柬当场撕毁,给日伪吃了闭门羹。一次他和大画家徐悲鸿到酒楼饮酒,两人一边喝酒一边指斥时弊,趁着酒意,大发感慨,痛骂政治黑暗腐败,全不顾“莫谈国事”的禁忌,直骂得临座食客怕惹来麻烦受牵扯,离座而去。
邓散木文学造诣极高。他喜欢陆放翁、苏东坡的诗歌,及至晚年,则熟读陶渊明、杜少陵的诗作。他一生写诗五百多首,其中有许多是忧国忧民、愤世嫉俗之作,其中也有许多政治讽刺诗,锋芒直指外国侵略者、反动政客和黑暗的社会现实,如一首以某一孔姓官员为对象的讽刺诗,嬉笑怒骂,入木三分:
镜中忽现便便相,方额乌头地阁丰。
行政有方宜姓孔,卖官无爵不须铜。
奴家天下三分定,裙带财神五路通。
天怒人怨谁管得,阿翁惯技是痴聋。
他痛恨黑暗、腐败,向往进步、光明,盼望早日驱逐日寇,还我河山,他曾写诗赠朱德和彭德怀二将军。在1938年他举办了一次“杯水展览会”,取杯水车薪之意,将书刻作品义卖所得全部捐献,支援抗日。后来,在1945年8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后,邓散木写七律四首,来抒发自己喜庆光复的爱国情怀。从此不在用粪翁署名,改用邓散木。
夫人张建权老人说,在全国解放后,她和邓散木几乎把全部精力都用在里弄工作上。邓散木是新成区人民代表、里弄的居民委员会主任。邓散木以饱满的热情投身新中国的建设。在居民委他出黑板报、办扫盲班、参加治安巡夜,宣传党的各项方针政策。居民委员会的工作虽然琐碎繁杂,但邓散木做起来一丝不苟,经常工作到后半夜一两点钟。他还参加市文联的土改工作队,到农村去参加土改工作。由于当时书刻业冷清,他家生活困难,只好卖掉一些藏书、家具维持生活。但他们夫妻二人心情愉快,在居民工作中找到了贡献力量的舞台。这段生活直到1955年他们迁居到北京市为止。
脱俗的婚礼
二十年代的上海滩,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是冒险家的乐园,富人的天堂。对婚礼,达官显贵、富商士绅、社会名流,都讲排场,图阔气,大肆张扬,以炫耀自己的权势或地位,许多人也借此大捞一把。即使是贫苦人家办婚礼,也是尽力操办,免得被人看不起。
邓散木和张建权1926年结婚时,反其道而行之,两人约定不坐轿、不点花烛、不收贺礼、不摆酒筵。他们用明信片当请柬,把“四不”的意思告诉亲朋好友,在明信片上写道:“请不要照可笑而无谓的俗例送什么贺礼。请发表些意见,指导我们…前趋,那便是比较贺礼要感谢到千百倍的”。结婚哪天,张建权娘家要安排个伴娘,邓散木也婉拒了。
他们举办的结婚仪式,一应原来的约定,一切从简,别开生面,这是两个年轻人对封建礼教的蔑视,对世俗的挑战。这样的婚礼不要说当年的上海滩是曲高和寡,就是今天,单说不摆酒筵、不收贺礼这“两不”,能做到者有几人?
邓散木婚后,夫妻相敬如宾。张建权女士身上的传统美德,使这个家庭格外温馨幸福。她婚后一直在家料理家务,为的是支持邓散木向事业的顶峰攀登。在上海那段漫长的日子里,邓散木家经常是高朋满座。每天邓散木都要留宾客吃饭,张建权女士总是亲自下厨,使宾客开怀畅饮,兴尽而归。
奇特的名号
邓散木曾用过许多名号,用的最多的是钝铁、粪翁、散木、一足。其中使用最长的是粪翁,用的最短的是一足。他为什么用粪翁这一听来似大不雅的名号呢?张建权女士说,邓散木原名铁,字钝铁。他成名后,好多人仿效,署名也用铁字。邓散木日久生烦,烦而生怒,怒而改名,在1927年改名为粪翁。他取粪字,为“粪除”之意,《国语》云:“洁其粪除”,意为扫除污秽之物,他认为旧社会太肮脏,应荡涤污秽。人们不解其意,惯厌粪字,从此再无人仿效其名。与之相应,他给居室取名为“厕简楼”,朋友来访,他称之为“登坑”。自号“厕简子”,自刻小印“遗臭万年”、“逐臭之夫”。有一次他在宁波开个人作品展览会,竟用上厕所的草纸印请柬,这真是与粪字完全配套了。
萧退庵先生题“厕简楼”
由于其书法、篆刻俱精,许多人慕其名,求其字,许以重金,只求不用粪翁二字,但是均遭拒绝。邓散木对一个权贵说:“你既然厌恶我的名字,为什么找我写字?我是贫穷,但是我宁肯吃不上饭,也不会改这个名字!”由于他这一时期署名粪翁,好多人也不愿请他写字,他的收入减少许多,但他矢志不改。他的名号不合时尚,标新立异,独树一帜,十分奇特,但奇特中寓有深意,就是郁结着他对封建礼教、黑暗政治的强烈不满,正如他在一首诗中所言:“行年当三十、去姓字以粪,非敢求惊人,聊以托孤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