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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墨往事:费新我从善如流
作者:斯舜威
1959年,费新我的右腕因关节结核而致残,功能丧失,再也不能挥笔书写。他开始尝试用左手书写,每天伏案苦练,克服了生疏、势逆、手腕迟钝三道难关,终于形成了独特的“新我左笔”风格。
他的成功,与虚心接受批评,从善如流是分不开的。
他的字原来学的是赵孟頫一路,流利而清秀。自从改为左笔之后,开头时他仍以赵体为主,每天都写。早上去公园锻炼时,他常常带去自己的书法新作,请艺术界朋友们指点。朋友们说的都是称赞的话,很少有提缺点的。他隐约地感到艺友们没有说出真话,便对一位叫矫毅的朋友推诚置腹地说:“人家批评我的书法,有什么说法,请你如实告诉我。”教育学院毕业的矫毅知道费新我确实想知道别人真实的想法,而这些想法对他改为左笔书写是有所帮助的。于是矫毅便整理出几位书法界人士的意见,如实告诉费新我:
祝嘉说:“新我的字太油滑,滑得留不住了,我要送他一个‘留’字。”肖退庵说:“新我只会写行书,真草隶篆不能样样精,只能算是半个书法家。”朱犀园说:“新我的字只知流利,还不知用涩笔。”曹石仓说:“新我不会刻印,少看金石书籍,没有金石气。”郑黎邨说:“他不能博览群书,少书卷气,要多临碑帖”。张是庵说:“用左手写字虽也有这一体,但终不及右手写字正派。”蒋毓麒说:“新我左手写的字不如右手写得好。”汪星伯说:“如果新我的字是右手写成,则更要出名,可惜是左手写的。”蒋吟秋说:“新我的字写得甚好,但有些左气,是一缺点。”李饮水说:“新我潜心左笔书,成为左笔中的佼佼者,可惜其右笔书之名人家不知,亦一缺陷。”一位精通京胡者则说:“新我的字好则好矣,但缺少一个‘力’字。胡琴要拉得好,必须显出人的心意,书法也必须显出人的心意,这方面,他还不够。”
这些批评,绝大部分尖锐而深刻,可谓一针见血。费新我听了,如同经受了迎头棒喝,震惊之余,引起深深的思索,并下决心改变。比如为了防止“油滑”、过分“流利”,他开始临习沈增植、研究《爨宝子》,细细体会傅山“宁拙勿巧”的道理,苦心孤诣,博采约取,终成一代大家。
这段往事转引自张前方著《费新我传》,其真实性当毋庸置疑。费新我虚怀若谷的精神确实令人感动,当时他已经56岁了,专职从事书画创作也已经25年,是一位名气不小的书画家。上述意见集中到一起,基本上把费新我“全盘否定”了,常人听了无论如何接受不了。
矫毅也值得赞赏,他不但把别人的真实意见转告给费新我,而且为费新我提供了不少书籍字帖,帮助费新我实现书法风格的转型。
几位书法批评家同样很了不起,他们大都是费新我的朋友,尽管出于人之常情,他们没有当面指出费新我书法的不足,但仍在谈论时说了自己的真实感受,要做到这一点也是不容易的。这样的谈论,并非背后言人之短,更不是对费新我的不尊重,而是坦言对艺术的感受,只有在人际关系和谐、宽松的情况下才可能如此坦率。现在,不管是当面,还是在另外的场合,恐怕都难以听到如此直率的艺术批评,传者可能会走样,听者不一定会乐意,所以,不如大家都做好好先生。要不就是另外一个极端,由于个人意见而相互进行人身攻击。
从某种意义而言,正因为费新我有从善如流的雅量,这许多批评意见,才能够传到他的耳朵里。由此可见,从善如流,也是艺术家必不可少的一种基本素质。
(摘自《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