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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同于当代书法之位置
文/ 马啸
今年是舒同诞辰一百周午。今天许多人在谈艺术、谈书 法,但关于舒同的话题却很少。我想舒同是不应被我们忘汜 的,因为无论他的人还是他的书法,放在当代特别是当下环境 中讨论很有意义,如果从大文化的角度去观照他与他的作品更 有意义。所以我今天要讲—下舒同在当代书法中的位置。
生于上个世纪初的舒同,与那个时代众多的热血青年、有 志之士一样,有一身的才气,但同时又有一腔报国之情。他很 早便投身于革命,之后,他的一生便一直笼罩在一种政治气氛 中,似乎他的激情与勇气全部是由那个他自己为之奋斗的政治 事业所赋予的。政治给了舒同荣耀,也给他带来不幸;政治给 了舒同艺术创作的动力,又最终干扰了他艺术的发展。
一 人与艺
中国古代社会是一个讲求人格完善的社会,处处强调人格 的作用与力量,所以传统书沦或画论将人品与书品或画品合二 为一,于是有了“人品即书品”、“人品既高,书品不得不 高”这样绝对性的论断。
当然,我们并无必要从一个绝对的立场来看待“人品”与 “书品”的关系。实际生活中的情况也未必如此。然而,我们 的先人既然将这种观点强调了千余午之久,必有其合理性。这 种合理性(且是必要性),用今天的话来讲:人是目的,艺术 只是一种手段;真正的艺术,是艺术家用来完善其人格的一个 途径和工具;艺术家在成年累月的学习、创作中,既修炼了艺 术,也修炼丁自己,并且这种自身的修炼,正是通过对艺术的 修炼完成的。所以,我们说,艺术家通过自己的艺术实践达到 了艺术与人格的双重完善,这就是我们古人所说的“人品即书 品”的当下闸述。如果一个书法家活得老一些,我们会称他 “人书俱老”,意即“人格”与“书法”同时达到了一种极其 老到——自然天成、无迹可寻的完满境界。
然而,当下的无处不在的商品化浪潮已将我们仅有一些尚 可称为“精神”的东西冲得体无完肤。艺术,这种最具精神性 特质的东西正日益失去其“精神”内涵;许多被包裹在艺术家 外衣下的书与画的作者们,他们的劳作正日益远离精神性创作 这个内核;他们的举动,已与一般的商家没有了多少差别。因 为在他们那里,从事艺术首先并不是为了艺术并通过艺术达到 自我的完善,而只是为了给自己创造一个光鲜的生活。
面对这种局面,今天我们面对舒同便多了一份感慨。
舒同生前有着显赫的身份,政治的,文化的,但他却是泰 然处世,甚至视自己一生钟爱的书法为“余事”。他是中国书 法家协会的首任主席,但在位时,没有开过一个个人作品展, 没有出过一部作品专集,没有收过一个弟子。更甚者,在他最 负盛名的八十年代,竟然力辞中国书协主席一职!他的首次个 展是在他辞去书协主席之后才举行的。
或许,有人会对舒同不以为然,认为他与政治靠得太近, 而与书法远了些。事实也的确如此。但舒同让人感佩的是,他 尽管离政治很近,但这并不妨碍他书艺的提高与深入,正像他 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之前,长期的戎马生涯也并不妨碍书法的 学习和创作一样。或许,正是政治家、军事家与艺术家这三种 身份,才使得舒同这个人更具有一种意义——一种文化的意 义,他向我们证明艺术家并不是一种单一身份,他同时还可以 以其他身份出现;一个拥有诸多身份、极高位置的人,将自身 守持到何种程度还可能是一个艺术家——具有艺术家的淡泊与 超越。
舒同以他自己的人格魅力很好地向我们证明了这一 点。
二 情与理
众所周知,舒同是一位行楷书大家,他是当代极为罕见的 曾经创造出“体”的书法家(这个“家”字前应加个“大” 字),这个“体”便是如今家喻户晓的“舒体”。
“舒体”是一种以楷书为根基融入诸多行书意味的介于楷书 与行书之间的一种书体。
了解中国书法的人都知道,中国的楷书兴起于千余年前的汉 魏时期,六朝至唐达到巅峰,产生了像钟繇、二王、褚遂良、虞 世南、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等一大批楷书人家,为中国书法 史矗立起了一座又一座丰碑。
楷就是规矩,所以楷书也就是规矩苛刻的书体,正是由于这 种规矩的存在,也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楷书自身的发展,所以到 宋元之后,中国书法史上已很少能见着楷书大家了,除非他有非 凡的想象力与创造力。
戎马生涯半辈的舒同,全部的书法功夫是在炮火连天的战争 年月练就的,从这一点,我们可以想见,他之所以能成为一名书 法大家,刻苦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他的悟性,这一点就像毛 泽东,艰难的岁月没有给他们留下更多的空间和时间让他们整天 操练书法,更多的时候,他们是凭着自己超凡的理解力一步一步 深入书法的艺术殿堂的,当然如果没有实践这个基础,也就谈不 上“感悟”二字。
正是有了这种超凡的感悟能力,所以才有了当代书法史上那 个创造了“舒体”的书法大家“舒同”——他成了宋元之后中国 书法史上不多的几位为楷书的继续发展做出贡献的书法家。 说得准确一点,他是继清代何绍基之后再次将颜(真卿)体 发扬光大并推向一个崭新境界的一位书法家。
如前所述,楷书就是规矩的书法,而规矩则是要由理性 来把握,所以历代楷书家之作品无沦用笔还是结字均是法度 严谨、张弛有节,然而,“舒体”(特别是他早中期的作品) 给我们的却是一幅活泼的面孔。这种活泼,其中一个重要原 因当然是作者在笔底加入了诸多行书甚至草书的成份,同时 我们也不能不注意书写者“性情”这个更为重要的因素。说 得直白一点,如果不是舒同,别人来写他那样的字,极可能 是另外一副糟糕的样子。
为什么?原因有二:一是“舒体”圆——用笔圆,结 字圆,而圆者极容易造成浮滑、俗腻;二是“舒体”拙—— 笔意拙、形态拙,而拙者极容易给人以呆滞、板结的印象, 但舒同(特别是其中早期舒同)的笔下却没有这种病态,相 反呈现出一种鲜活的、生动的艺术样式,充满着生命情致。
三 沉与浮
作为现代书法史上不多的几个受到毛泽东这样的对文人 有着苛刻要求的政治领袖兼文艺家亲自肯定过的书法家,, 毛主席将其赞誉为“党内一枝笔”、“马背书法家”——我 们没有理由怀疑这位兼做政治兼搞书法的前辈的书法功底。 事实也的确如此,我们现在看到的为数不多的他在二十世纪 四、五十直至六十年代写的作品,不论从功力或美感方面都 堪称那个时代的上乘之作:用笔果敢肯定、清畅流利;造型 出奇制胜,寓巧妙于稚拙之中,寓鲜活于沉静之中。
舒同的作品人多为行书,其笔法是从颜体楷书借鉴而 来,在实践中他又更多地借鉴了清代另一位同样受到颜真卿 影响的楷书大家何绍基的创作经验,这其中包括一些弧形用 笔、重按收笔(勾)、颤笔以及许多横平竖直的结字方式。 当然,舒同自有舒同之法,否则“舒体”也不成为“舒体”了。例如,何氏用笔奇险,线条有种破碎感,但舒氏用笔全凭 中锋,笔画饱满、圆转、厚实,且较之于何氏更为方直、硬朗。
舒同书法最为光彩夺目的时期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前, 那时的作品用笔刚直果敢,结字跌宕起伏、布局穿插错落,全 篇风樯阵马,充满着一种亢奋的生命激情,然而进入到七十年 代以后,这个原本个性十足的书法家笔下,棱角没有了,抑扬 顿挫、起伏开阖没有了,作品中更多的是日趋臃肿的线条和千 篇一律的结字。一句话,从此以后,作为构成艺术最重要的元 素的“个性”——当然是指那个生龙活虎的个性——在他的作 品中消失了。用笔沉着、圆融,线条饱满,结字稳健、端庄,朴茂敦厚, 这是舒同行楷书的最大特点和优势,同时又是他终身(当然是 指书法人生而不是其政治或战争人生)孜孜以求的艺术理想的 最终体现。但就是这个舒氏最高理想的体现者,在晚年的作品 中表现出了许多的弊端,如作品字形布列平均化,缺乏生气; 每逢书写得快的笔画便没有了提按顿挫,一切都是一笔带过, 这样便产生厂两种结果——弧形线条过多并且浮滑。
经历了“文革”的摧残和抗争(参见致专案组《新年贺 词》),经历人生种种的悲欣哀乐,晚年的舒同似乎回到一个 原点上,激情归于常理、创造没于复现,人们可以称之为绚烂 之后的平淡,风暴之后的宁静,但这种平淡、宁静的背后隐藏 着一个天才艺术家的终身缺憾,它既是舒同的不幸,更是这个 时代的不幸。
(本文为作者在舒同百年“方正奖”舒体书法大赛新闻发 布会上的发言 原文刊于《中国书法》2005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