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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而好古 任天而行
——论姚华及其书法艺术


文/徐传法

  姚华(1876—1930),贵阳(旧称贵筑)人,字重光,号茫父;室名弗堂、莲花庵,人称“弗堂先生”。姚华是清末民初时期,一位在学术、文艺等方面都卓有成就的学者。对于书画,姚华用功尤勤,“早夜不休,更肆意作书画,人竟卖之”。[1] 刘海粟在《姚茫父书画集》中言:“近四百年来,风气渐开,名人辈出,兼善书、画、诗者,于古人必称杨龙友,于今人则咸推姚茫父先生。” 可见姚华艺术造诣之高深。“然终华之身,不欲以艺人名世,所学甚博”。最终姚华于文字学、元曲、诗词学、音韵学等方面皆有所得,且成绩卓著,被尊为“旧京都一代通人”。

一、姚华生平

 

图1  姚华像  (1876—1930)

 

姚华出身寒微,“祖辈、父辈无人识字,自幼全仗其聪颖好学,食廪饩而得以入学”。[2] 姚华一生形迹单一,考中进士(1904年)前,一直在贵州求学、讲学,第二年应日本友人之邀赴日留学,凡三年,归国后一直寓居北京。考察姚华生平,按其形迹大致分为三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1876—1904),从出生到进士及第,为求学时期。这一时期,姚华一直生活在贵州。1876年4月26日姚华生于贵州贵筑(今贵阳市)。姚华自幼聪慧,五岁发蒙,勤奋好学。十七岁,跟随乡贤读段玉裁注的《说文解字》,这是姚华治小学的开始。1895年,“天津严先生修提黔学,诧为奇才,拨置县学第一。由是博涉群书,凡辞章、考据、义理靡不纵览”。[3] 从此姚华多次受严修奖掖, 并入学古书院,其文字学、经学大进。是年秋,姚华中举。严修选其试卷呈礼部,并在贵州广为传播,树为榜样。

1898年秋,姚华赴京会试落第。随后两年,姚华锐意著述,撰写出《小学答问》、《说文三例表》等文字学著述,并在贵阳开门讲学授徒。1903年,姚华再度北上会试;在京时,鬻书维持生活。次年进士及第,从此寓于宣武门外烂缦胡同莲花寺,并将书房自署为:莲花庵、弗堂、菉猗室、小玄海、一鄂等。

第二个时期(1905—1907),海外游学时期。1904年九月,进日本东京法政大学速成科读书,学习法政。其间,在校每日“挟册上堂,书所授语一字不遗,矻矻以厕群强中,图拯救之道”。[4] 此时的姚华,面对“一沟绝望的死水”的晚清社会,踌躇满志,一腔豪壮之情,一心施展“戎行走马,豪气龙虎”的政治理想,于书画艺术的学习不甚倾心。1907年10月,姚华学成归国。

第三个时期(1908—1930)为官、治学时期。归国后,姚华任邮传部邮政司主事等职。民国建立后,姚华三度当选临时参议院贵州参议员、参议院议员;先后在京城五学堂、清华

学堂、民国大学、北京高等师范、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任教,并在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及北京京华美术专门学校任校长。任议员期间,姚华因遭受排挤,从此“国事莫论,国事不可论”,远离仕途,消懈了“暗淡金勒无人,有谁飞鞚清郊,共寻春去”[5] 的政治宏愿。1916年12月辞去北京女师校长一职,专门从事学术研究、创作书画。同年,姚华又遭受晚年丧女的不幸,由于长女姚銮早逝,一下子将其置于无边的痛苦之中。姚华时常睹物思人,“怕展图,痛折中郎,老眼泪痕盈幅”,[6] 对亲情的眷顾,使他极尽忧伤。郑天挺认为姚华书画“四十后自立家数一变”,正是这年;这也许是其书画蜕变的一个原因。

1926年夏天,姚华因脑溢血而左臂致残,在家闲居,研究学术,以卖书画为生。姚华晚年在艺术上因“见一名拓,立掷千金”而生活窘迫。但从未屈从于军阀,依然堂堂正正为人,坦坦荡荡做事。徐志摩在《<五言飞鸟集>序》[7] 记述:姚华“只是只有半边身子是活的了”,仍然在“在书斋里危然的坐着,作画作书”,由此可见姚华对艺术的执著之情。1930年6月4日,旧病复发,姚华病逝北京,时年五十五岁。纵观姚华一生,不论治学还是为艺,都显示出了高尚气节,是一位具有铮铮铁骨的学人。

 

二、姚华书法艺术

对书法艺术的研究,姚华可谓穷其心手,研之弥深。他认为“金石书画非兼治不能工也”,因此从文字学、考据学、金石学等不同视角提出了一系列书法观念,如“一画开天论”、“工速论”、“刀笔论”等诸多标新的看法。对于书法的学习,姚华一贯主张“信而好古,述而不作”,体现了其严谨的学术态度和追求精神内涵的艺术品格。姚华的“信而好古”,不是亦步亦趋,墨守成规,相反,创作时姚华做到了“着笔处当胸无古人,目无今人,任天而行,始有佳遇。”

缘于姚华取法的广泛性和多样性,其书法风格多样,成绩卓著。毫不夸张地说,“姚茫父在书法上卓然成家,既不是李瑞清辈的锯边蚓粪,也不属晋唐以下的柔媚靡弱;而是追求一种高古苍茫、险峻奇倔的趣尚。”[8] 从目前姚华传世作品看,是以篆隶为基调,行草亦是碑味浓郁,帖派行书偶尔为之,楷书不流俗弊而能独树一帜。[9] 姚华在篆书取法上迥异于时人,对于时人大多“以斯、冰为极则”的作法,他有自己的见解:“斯翁篆凡规圆之作,多为宽阔,因之气聚空中,面目自别,即取径如此也”。如果说对李斯的篆书给予肯定、认为还可效法的话,对李阳冰篆书却给与了针砭,并指出不可学的理由:“阳冰虽以篆名,而皆篆往往与《说文》或异,故宁弃此取彼。且今之学阳冰者十九庸雅,前人或烧颖为止,取肖玉箸,亦恶道也。”[10] 所以在姚华看来,斯、冰篆书皆不可取。相反对莫有芝的篆书却是崇尚有加:“吾乡莫子偲先生,篆书自开一途,然其始基,大约在是以其不为世所揣摩,故无庸恶之习,此人弃我取之得策也。”认为“此偲翁之所以成巨子也”,是因为其篆书“曲折见致,不以姿媚为之,便知琢玉曲铁”。[11] 对莫氏篆书给予了较高的评价,但这并意味着莫氏书法毫无挑剔之处,姚华同时也看到了其书法取法的狭窄及创新不足的弱点。

信而好古 任天而行 - 徐传法 - 徐传法的博客姚华在谈到笔势时,认为篆书是最难的一种书体:“平正二势运用至难,虽出篆书,运用亦堪,故篆书之难,倍于各体,而篆书亦间用险侧,可见平正两势多不纯用也。”[12] 姚华认为篆书不能仅求平正,而是难在险侧上。即便是集字创作,姚华也能很好的把握体势的变化。如图2集字作品,行笔提按,有轻重、顿挫、沉纤、枯润、方圆等众多变化,挥洒自如,结体磅礴,极富动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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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华的篆书创作,因其取法广博,多取秦刻;后参以铜鼎、汉印笔意,揉以金文、碑额,故用笔浑朴自然,遒劲练达,既得秦篆之婉转圆润,又兼汉篆之方整坚实,“画如铁石,字若飞动”,可归于纯古、渊雅一流。因其对乡贤莫有芝的青睐,拿其篆书与莫氏相比对,不难发现有相似的影子。此外,姚华还把书写篆书和草书作为安心合神的有效手段,他记到:“每日一纸篆书以敛心,一纸草书以合神,再一纸大字,则操纵得宜,正机畅神流之会也,如此作书则天君泰然,筋骨安舒,精神爽适,无上妙药也。”[13] 可见其对篆书感悟之深,在其传世的作品中,篆书(如图3)占了很大比例。 [14] 并明确指出“远势”与“笔势”息息相关, 认为作品的姿态和韵味都受“笔势”的影响,而“笔势”又因为书体、书家的不同而各异。历代书家对于笔势的论述各不相同,或比况实物侧重形象描述,或借喻禅机着力意象阐发。姚华则是通过对大量碑刻的考证和临习,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感而发,认为“书法笔势不外一起、一转、一收而已”,深入浅出地阐释了笔势的内涵。

姚华进一步言明影响“笔势”的因素有两个,其一手腕功夫;其二管随指转。认为“用腕宜活,腕活而后便于诸事之应用,或仅用一势,或兼用各势,则在作者之所宜也。然笔势亦不纯出腕力,则在指笔间之活动。”[15] 详细地说明手腕、手指应如何提顿转换、起伏偃仰的过程。指出了力与势的关系,“力实则势虚,力拙则势巧”,总结出力之八字之诀:“中锋直下,力聚笔颠。”姚华的这些学书言论,应当说颇具理性,对学书者来说具有很强的启示和指导意义。

理解了姚华的“笔势”,在来探讨其“远势”一说。所谓远势,即是笔势的高起高落。仅此四字,生动形象,一语道明。因此“落笔高取势远,疾处无不到,徐处无不肆,”可以视为“远势”的精神内质。“近势”易生媚俗,而有别于“远势”。如果拿姚华认为只用“近势”的清人隶书与汉隶相比,确实会让人感觉两个时代的隶书有很多值得品味的不同之处,

姚华对笔势的认识是相当深刻的,他不是孤立的看待笔势。而是兼及气与力,他觉得“以势言字,字犹不明。”并且认识到了理论与实践的差距,“言之则甚分晰,而运用之际又甚混同者,是当活观不能死守。”[16]

 

图4  姚华隶书对联

 

姚华的隶书取法犹得力于汉三颂,他认为三颂“皆汉隶之浑朴雄峻者,笔皆篆势,平直圆活,而结 构方正,寓严于宽,书品最高。”[17] 加之姚华深明书、刻之别,所作隶书不以刻法为范,他力避时人刻意追求古拙苍茫而堕于矫揉造作之失,欲还汉人以笔作隶的本来面目。在隶书创作中,姚华又很好地实践了“远势”说,其隶书用笔多圆劲如篆,字势开张而舒展,特别是左撇,更是放纵遒劲、流转自然,显示了因其用笔的高起高落而形成的和婉畅达、纵逸雄浑的气象(如图4)。[18] 姚华以隶书为例,对结体的虚实进行论述,并对部分汉碑进行了归类。其二,平正:“古今书法结体不外长方阔(即扁)三势,而阔势极难,能作此阔势,且能于阔中见方,所以可贵。”[19] 这一论断的提出,就不仅对隶书而言,而是适用各书体。姚华认为在这三种体势中,由长至方再至阔,渐次由易入难。他认为字势狭长易作,但容易失势,很多碑刻即有狭长之弊。最为理想的状态就是阔中见方,指出“作书宜平阔。笔务求右低,其势自平,务求外扩,其势自阔。颜(真卿)书最能平阔。吴作书亦出颜书,惟多方笔,实则取汉隶。”[20]

反观姚华楷书作品,“平阔”的特点非常鲜明。郑天挺评曰:“以隶法运平原,峻朴出之,雄遒茂密,体韵丕变,或以为酷似北碑。”[21] 这是对姚华楷书(如图5)的极好写照。姚华小楷尤具特色,甚至直接取法六朝墓志,形体方扁整齐,突出横画及撇捺,左右舒展,颇合隶意。再细分析:其起笔收锋转折处多作方尖且有意顿挫,棱角分明,极富金石趣味,却无锋芒毕露之弊,真正做到了形方气圆,刚柔互济。又得六朝写经俊逸古茂、稳健流畅之精神。应是其诸体书中造诣很高的。

姚华对“细楷”的书写颇有体会,即机锋疾行。所书效果也与巨幅无二,很有气势。他作细楷好用短颖健毫,下笔爽劲,古拙浑朴,意趣盎然。对姚华来讲“细字则谨严有味,愈细愈佳,书本学欧颜,小字杂以六朝造像风味,故胜。”[22]

对于楷书发展过程,姚华的认识也异于常人。从楷书的发端“今所谓楷实隶之变也,”到“唐以前小楷书,率是伪迹”。 姚华对二王一脉楷书的真伪,皆持怀疑态度,自然亦不会师法。惟对颜书情有独钟,传他于《小字本麻姑仙坛记》摹写达千遍以上,当以为真。楷书发展至清代,馆阁体盛极一时, 姚华认为“俗书恣媚,去古益远”,更不足取。[23],他常以“筋骨”论行草书。如他多次提到:“予独喜蔡京书”,究其原因是蔡京的书法“特不露筋”。对照二人的行书作品,就能体会出“筋骨”的藏与露之间的差别。姚华对自己“筋骨”外露的行草书是很不满意的,并看到了症结所在:徒有险峻之势,静气难为。其行草书往往用力过甚,不免露骨,转折处沉吟有过,又欲兼方圆之笔,却未能适其度,结果起、行、收之间不能自然衔接,显得不够润藉。但姚华眼界甚高,他对赵孟頫得右军骨,俞和作假赵书,颜书筋胜,率更骨胜,都作过精辟的阐述。

对草书的师法,姚华认为:“智师草书《千文》,尚是今草法系,虽乏遒劲之气,然从此入门,自是坦途。由此而再参急就,以追汉魏不难矣。”[24] 这一学习草书的路径,至今仍被很多学书者实践着。中风以后,姚华倾慕五代杨凝式,自号姚风,以白居易诗《新丰折臂翁》句刻一印“一肢虽废一身全”,以“身全”喻艺事不废。并自书一诗:

 

图6  姚华行书

 

少师病废书仍好,翰简千年艳韭花。

画里姚风今更绝,笔兼风雨任横斜。[25]

姚华不仅是以杨凝式自励,对《韭花帖》更是偏爱有加。他很多行草书作里,都带有《韭花》疏朗萧散的影子。因为中风的原因,姚华后期作品,少了些险峻之气,多见清古奇丽的味道,另有一番意趣。



[1] 张舜徽《清人文集别录》,中华书局,1980年版,663页

[2] 转引邓见宽选注《姚华诗选》,贵州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3页

[3] 姚华《书适》,贵州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239页

[4] 姚华《书适》,贵州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241页

[5] 邓见宽选注《弗堂词 菉猗曲》,贵州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223页。见《题钱南园画马》词。

[6] 邓见宽选注《弗堂词 菉猗曲》,贵州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21页。见《疏影》词。

[7] 《飞鸟》(The Stray Birds)本是印度诗人泰戈尔一集英译小诗的题名。郑振铎从泰戈尔的几本英译诗集里,采译了三百多首,取书名《飞鸟集》。姚华又把郑译的《飞鸟集》的每一首或每一节译成长短不一的五言诗,书名叫《无言飞鸟集》。姚华作古后,该书集印成,徐志摩为此书集作序。

[8] 陈振濂《现代中国书法史》,河南美术出版社,1996年版,189页

[9] 贵阳文史资料选辑 第十八辑《姚华评介》,贵州省贵阳市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1986年版,99页

[10] 姚华《弗堂类稿》,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序跋丙丁,58页

[11] 姚华《弗堂类稿》,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序跋丙丁,58页

[12] 贵阳文史资料选辑 第十八辑《姚华评介》,贵州省贵阳市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1986年版,196页

[13] 邓见宽《姚茫父书法集》荣宝斋出版社,2006年,130页

[14] 姚华《弗堂类稿》,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序跋丙丁,20页

[15] 贵阳文史资料选辑 第十八辑《姚华评介》,贵州省贵阳市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1986年版,195页

[16] 贵阳文史资料选辑 第十八辑《姚华评介》,贵州省贵阳市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1986年版,199页

[17] 姚华《弗堂类稿》,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诗乙

[18] 姚华《弗堂类稿》,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序跋丙丁,14页

[19] 姚华《弗堂类稿》,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诗乙

[20] 邓见宽《姚茫父书法集》荣宝斋出版社,2006年,130页

[21] 郑天挺《探微集》,中华书局出版社,1980年版,457页

[22] 贵阳文史资料选辑 第十八辑《姚华评介》,贵州省贵阳市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1986年版,132页

[23] 姚华《弗堂类稿》,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序跋丙丁,52页

[24] 姚华《弗堂类稿》,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序跋丙丁,52页

[25] 邓见宽选注《姚华诗选》,贵州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308页

 

【资料来源】此文发表于《中国书法》   2009年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