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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释怀的赵宧光
徐卓人 2007年03月17日 光明网-光明日报
清画《寒山别墅》
一个学富五车、名策上庠但不曾一官一仕的人，一个为山水而生、为山水而死、操守卓然、名动当时但不曾标榜于世的人，为何让南来北往的缙绅大夫热烈追捧？为何让前朝后世的墨客骚人留连忘返？一代帝王乾隆六下江南六次临幸追怀，并专门作诗十六首盛加赞誉。读完《赵宧光传》，你才能知道这是怎样一个人。
赵宧光，字凡夫，是宋太宗赵炅第八子元俨之后，宋王室南渡，留下一脉在吴郡太仓，便有了晚明时期吴郡充满人文色彩的赵氏一族。
作为王室后裔，赵宧光却一生不仕，只以高士名冠吴中。他兼文学家、文字学家、书论家于一身，一生著书不下数万卷，他的同乡挚友、文学家冯时可所著《凡夫传》评价他的所著：“书各为类，类各为品，品各为篇，篇各为目，莫不搜微抉妙，穷作者之心。立未有之义，雕镂造化，争光云汉，而吟风弄月者不与焉。”作为优秀的文字学家和书论家，他创新草篆体，其洋洋大观的《说文长笺》、《六书长笺》、《寒山帚谈》等使他成为“晚明孤峰”，成为晚明文化成就的代表之一，其艺术思想影响深远。
串联赵宧光一生的关键词是“寒山”，这是一个人、一家人、一个时代人的链接。
明代万历二十二年（1594）的金秋，一位衣袂飘飘、举止洒脱的青壮男子走进了吴郡西部枫桥连绵山脉中一座荒芜的小山，他就是赵宧光。赵宧光的父亲一生悠游，足迹踏遍吴中青山，留下了葬在这座荒山的遗愿。赵宧光买下了这座荒山方圆三百里，取名寒山，此后带着妻儿深居山中，居然“三十年不入市”，埋头营筑寒山胜景。苍天赐予他这块被人遗落的宝地，晚侏罗纪至早白垩纪时期“燕山运动”余波造就的地质地貌，使荒山成为供他雕塑的最佳素材。他依凭岩石山野的自然景观，自辟岩壑，叠石造园；凿山疏泉，构建小塘；又斩榛植松，养木培林；置砖雕木，筑室起屋，于是有了“寒山别业”群之千尺雪、云中庐、弹冠室、警虹渡、绿云楼、飞鱼峡、驰烟驿、澄怀堂、清晖楼、蹑青冥、瑶席、蝴蝶寝、凌波栈诸胜。而每处，赵宧光均以景寄情，或咏叹或命名，既而拂拭斩岩，刻之崖壁，由此又开创了吴郡寒山煌煌大观的摩崖石刻群。此间，赵宧光与夫人陆卿子“唱和丹崖之上”。陆卿子以诗名，为明代“吴门两大家”之一；儿子赵灵均，又“能诗画，善画事”；所配文淑，“善诗，世称女宗。”自此“父子篆学，姑诗妇画”，被人称为“吴门三秀”。于是达官显贵、骚人墨客从此也将寒山作为追随地，赏景赋诗，诗酒酬和，一座荒山变成名胜，以奇石、美木、秀水、摩崖、寺庵、别墅、诗文、书画，开创了明代吴郡西部辉煌的文化图像。
中国有良知的文人，倘生不逢时，往往以隐居山林来兑现自己的人生，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种风气从晋代滥觞，到了晚明，宦官专政愈演愈烈，朋党争斗无朝不有，自上到下崇尚糜靡，无数高官只能效法陶公的“采菊东篱”。然而，这样的避世在赵宧光看来还不足取。赵宧光的周围，从京城到地方，集中了如此多的挚友高官、忠朋名士。多少的政治失意，多少的仕途坎坷，命运多舛，生活穷苦，前途渺茫，人生困惑，他都一一见证。在一次又一次的精神重创中，他终于悟到“爱大地，比爱朝廷更宽广、更博大、更深远，也更忘我，只有拥有了这样一种更宽广、更博大、更深远、更忘我的爱，任何时候，都不会绝望”。这是一种饱经沧桑的智慧，一种光明的理性，一种坚定的成熟。
当时序过去125年，一代帝王为赵宧光创造的辉煌文化图像倾倒，他就是清帝乾隆。
乾隆性喜山水，又爱作诗。他为编撰《四库全书》，广罗天下佳作，十分偶然地看到了苏州府台核呈御览的赵宧光的《寒山志》。我们相信，这位帝王是因这篇美文产生了强烈共鸣，否则怎会在第一次南巡到了苏州，便提出要去寒山？他沉湎在已经破落的山岭，在峰岗、奇石、坡道、石台、丘壑、楼阁、摩崖、泉水间留连忘返，并为“千尺雪”瀑布写下了著名的《寒山行千尺雪长句》。此后33年间，乾隆又5次南巡5次到寒山，写出了44首寒山诗，其中16首更是直接称颂赵宧光。这些御笔此后都被镌刻成碑，成为吴郡文化的一大奇观。而“寒山别墅”，也被苏州府重修，成了享有盛名的“皇宫岭”。
此后又三百多年间，对赵宧光的追捧更成为一大文化现象。缙绅大夫、文人骚客只要来到吴地，必访赵宧光踪迹，因此留下诗篇数千。赵宧光以高雅极至的文化素质与品格，以超迈达观的性格魅力，成为身后众多学者著述中的楷模。
于是，作为文化建设者，我们也来了。我们为赵宧光这位生态文化建设的先驱感召，为其在吴郡西部寒山穷其毕生、以一家三代将近百年的历程在吴文化史上的卓著贡献震撼，也为其所创建“一无所有、却无所不有”的文化盛宴所倾倒。
是赵宧光让我欲罢不能，为此我追踪这位古人已经五六年，我对大量地方文献进行阅读和研究，对这位几被湮灭的古人怀着浓厚的兴趣，在将近两年的时间内，与一群志愿者一起，深入寒山，实地考察，探寻发现。我们攀援断崖峭壁，闯入荆棘丛中，爬进荒坟古墓，探入原始密林，到了人迹不到的地方，与古远的自然、古远的名士气息相通，发现了许多震撼人心的自然景象及历史遗迹，我们常常被感动得无以复加。我们发掘着经典文化的快乐，享受着率性自然的幸福。
然而幸福总是包裹着创痛，当我们看到奇石被当作石料开采留下的巨大伤疤，发现了被开拓土地砍倒的数百年美木，找到已经断流或淤塞的碧潭翠池，抚摸着在风雨中渐渐蚀灭的摩崖，踩踏在只留下断墙残垣的寺庵，仰望着依山而筑却已被摧毁的“寒山别墅”群梯田似的地基，战战兢兢行走在被一人多高丛草掩埋的数千米“寒山别墅”围墙外，辨认着崖壁上一首首字迹模糊的诗歌，捧读着赵氏寒山的一篇篇美文，欣赏着后代画家所作的一幅幅名画，我们的心久久地痛着。
因为倾倒，因为幸福和痛，我渴望将这位苏州西部历史文化最为经典的代表人物赵宧光写出来，越早越好，为的是让古远的图像历久弥新，找回失去的文化记忆。
《赵宧光传》全书20万字，记述了赵宧光建树苏州西部文化的全过程。之所以将赵宧光生态文化、文学艺术上的探求与创新放在一个皇朝风雨飘摇的大背景下，为的是凸现历史进程中政治权力的黑暗，及上层知识分子追求精神自由的艰难。而唯其如此，赵宧光的价值才更为突出。
让我们一起走进这部人物传记，走进赵宧光这位精英知识分子的精神世界。
《赵宧光传》徐卓人著高等教育出版社
赵宧光《说文长笺》序， 1633年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