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巘书学思想成因探析
李玉琨
梁巘与当时梁同叔并称“南北二梁”,为“墨林之双璧”[2]。然梁同书官至侍讲,位居翰林,而梁巘仅为一知县,职位相差悬殊,此二人能够并列,可见梁巘的书法成就之高。清代名家邓石如、段玉裁等都曾从其学书法。其书学著作有《评书帖》、《承晋斋积闻录》等。其中《评书帖》一卷,共一百四十一则,为其平日随笔札记,殁后由他人搜辑而成。
对《评书帖》有专门研究的著作有王镇远《中国书法理论史》、[日]中田勇次郎《中国书法理论史》、刘恒《中国书法史·清代卷》和张潜超《中国书法论著辞典》,而吉林大学古籍所段惠子的硕士论文《梁巘<评书帖>研究》所论较详。
从内容上来看,《评书帖》是一个“大拼盘”,从学书门径、书家评论到碑帖鉴赏,所论甚广,无所不包。对于其书学思想,上述的研究成果中论述的也大致相同,概括起来就是“重执笔”和“尚劲健”,但均未明确分析其思想的具体成因,本文试从梁氏的师承、学书经历等方面入手对梁氏书学思想之成因作以初步的分析,从而为进一步深入研究梁氏书学思想奠定基础。
一、关于执笔论
《评书帖》中比较注重对执笔的要求,其开篇就是梁巘所作的执笔歌:“学者欲问学书法,执笔功能十居八,未闻执笔之真传,锺、王学尽徒茫然。”[3]且梁巘对历代书家的评论亦以是否“得执笔法”来为标准。如评王铎、张瑞图、汪退谷、王鸿绪、杨宾、程韦华、何义门、张得天、王良常、宋高宗等等,其中除何义门和王良常外,均是“得执笔法”。
梁巘所说的执笔法,除在《评书帖》中简要叙述以外,在《清史稿·梁巘传》中其对段玉裁的一番话说得更加明确:“执笔之法,指以运臂,臂以运身。凡捉笔,以大指尖与食指尖相对,笔正直在两指尖之间,两指尖相接如环,两指本以上平,可安酒杯。平其肘,腕不附几,肘圆而两指与笔正当胸,令全身之力,行于臂而凑于两指尖”,“如此捉笔,则笔心不偏,中心透纸,纸上飒飒有声。直画粗者浓墨两分,中如有丝界,笔心为之主也”,同时梁氏强调说:“舍此法,皆旁门外道”,且“二王以后,至唐、宋、元、明诸大家,口口相传如是”。[4]其实说白了梁巘所谓的“得执笔法”就是中锋运笔,杨守敬就已经看得很透彻了:“闻山用笔中锋论,真言独谛,俱可谓度书之金针也。”[5]
然而梁氏为何对执笔法如此重视而喋喋不休呢?考其原因有如下两点:
其一,从梁巘自身的学书经历来看,在《评书帖》中,梁氏详细记述了他本人学习执笔法的经历,由董其昌、沈公筌、王鸿绪、张照、何国宗、梅釴才传至梁巘,且传承过程中曾秘不授人,经叩请再三,方得其法,“仍属勿泄”,幸得梅釴相告,梁氏才得此法,“学书复十余年,觉有得。”梁氏深知学书不易,尤其是像执笔法这种具体的方式,费尽辛苦,才得一二,怎能不在自己的论述中强调呢?另外,梁氏通过其自身体验,深感“得执笔法”的重要性,他说:“书学大原在得执笔法,得法虽临元、明人书亦佳,否则日摹锺、王无益也。”“不得执笔法,虽极作横撑苍老状,总属皮相。得执笔法,临摹八方,转折皆沉着峭健,不仅袭其貌。”可见,在梁氏看来,要想学到书法的真要,首先要学会执笔,这是书家的基本功,否则仅得其皮毛,即使面对锺、王的书法也只能“徒茫然”,不知所措。
其二,从《评书帖》内容上来看,对执笔法的具体要求作了详细说明,还有很多评论是为学书者提出的建议,如“勿早学米书,恐结体离奇,附入恶道。”“学董不及学赵,有墙壁,盖赵谨于结构,而董多率意也。”“学书宜先工楷,次做行草。”等等。另外,同为梁氏所著的《承晋斋积闻录》中,除了和《评书帖》相同、相似评语外,则很少用“得执笔法”与否来评论书家。我们可以推测,《评书帖》可能是梁氏晚年辞官后,主讲寿州循理书院时指导学生书法的话语,被其学生记录下来,遂成此卷。其实梁巘的这种作法也不奇怪,古人早就有“凡学字书,先学执笔”[6]、“善执笔则八法具,不善执笔则八法废”[7]的说法,甚至如韩方明、卢携、林蕴、陆希声等形成专文加以论述。可见学书之前先要掌握执笔法这些基本问题,也并不是梁巘的发明。梁氏从其自身体验,对学生反复说明执笔法的重要性,可谓用心良苦。也可以说,“重执笔”是梁氏的“教学重点”而已,虽然也多次用来评论书家,只是为他的教学服务的,如果认为这是“贯穿其中”的论书核心,[8]则是有失偏颇的。
二、关于“尚劲健”
通读梁氏全文,可以看到,梁氏“尚劲健,标瘦硬”。如:
欧书劲健,其势紧;柳书劲健,其势松。
东坡楷书《丰乐》、《醉翁》二碑,大书深刻,劈实劲健。
褚河南书《龙门三龛记》,中年笔也,平正刚健……
《戏鸿堂帖》中唐明皇《鹡鸰颂》遒紧健劲,较宋《秘阁》尤妙。
《姑熟帖》中东坡《上仁宗表》、《归去来辞》二帖瘦劲。
《游公墓志》清劲而瘦,有别趣。
汪退谷得执笔法,书绝瘦硬。
程伟华得执笔法,学山谷,空灵瘦硬。
褚书提笔空,运笔灵,瘦硬清挺,自是绝品。
对“劲健、瘦硬”书风的提倡,以唐杜甫“书贵瘦硬方通神”为代表,后苏轼以“短长肥瘦各有态,玉环飞燕谁人憎”对此作出了批驳,至梁巘,又高举起“瘦硬”这杆大旗。从梁氏所论可以看出,这种对劲健、瘦硬的追求,显然是其特别注重书法点画中的力量感,代表了梁氏的审美趣尚和批评意识,真正是其书法批评的核心。
梁氏尚“劲健、瘦硬”,这与他的工具选择和师承有关,这也是诸多研究专著所忽略的。
在工具的选择上,梁氏提倡用硬毫,反对用软毫。如:
书大字,笔锋需瘦硬。
元章书,空处本褚用软笔书,落笔过细,钩剔过粗,放轶诡怪,实肇恶派。
得天学米以硬笔,临其硬笔,弃其软笔,可谓善于去取。
予用软笔七八年,初至京犹用之。其法以手提管尾,作书极劲健,然太空浮,终属皮相。不如用硬笔,其沉着苍劲处,皆真实境地也。
梁氏根据自己的书写经验,认为软硬毫由于执笔、运笔不同而显现出不同的书法风格:“用软笔,管少侧,笔锋外出,笔肚着纸,然后指挥如意。用硬笔,管竖起,则笔锋透背,无涩滞之病。”但最终还是认为用软笔不如用硬笔,硬毫可以达到“沉着苍劲”的效果,而用软笔则“钩剔过粗”、“太空浮”,甚至是“肇恶派”。故在其用软笔七八年后,改用硬笔以应其风格。并且他认为古人书都用硬笔,故提出临古人书须“弃其软笔”,以硬笔临其硬笔,这样才是“善于去取”。
在师承方面,梁巘书学二王,李邕、米芾等家,专攻楷、行、草,尤其是李邕对他的影响最大,《清史稿·梁巘传》中称梁巘“以工李北海书名于世”。清李斗《扬州画舫录》称:“松斋书学北海,笔法润泽,骨肉停匀。”清包世臣《艺舟双楫》亦云:“巘以工李邕书名天下,真及行书能品下。”后综合各家而最终形成了沉着苍劲的书法风格。而李邕的书法向以用笔遒劲、雄健著称。宋《宣和书谱》:“观邕之墨迹,其源流实出于羲之,议者以谓骨气洞达,奕奕如有神力。”《衍极》:“至邕始变右军行法,劲拙起伏,自矜其能……”明赵崡《石墨镌华》:“北海分隶固而遒逸。”而梁巘本人对李邕也是称赞有加:“北海逸气生动,通身贯注,裴休所谓书中仙手者也,且有英雄盖世之概。”、“北海书纵横而整齐。”、“结体遒紧,笔力健劲”等等。[9]从梁氏存世作品《临王羲之帖轴》和《五言诗轴》中我们可以明确看出梁巘对李邕书法风格的继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李邕的影响下,梁氏尚“劲健”书风也就不足为奇了。
王镇远《中国书法理论史》中认为梁巘的这种论祈尚有“针砭时风之意义”,不确。从上述我们可以看出,梁氏崇尚这种“劲健”书风,和其执笔、用笔、师承等具体情况有关,是他的审美趣尚。况且梁巘所处时代,名家备出,如张照、王澍、刘墉、梁同书、王文治等,各显风彩,或气势雄强,或精劲遵润,或粗犷浑厚,“并共同构成了清代帖学书法的高峰”。[10]梁巘之所以能够在这众多名家中占有一席之地,也正是因其劲健苍茫的书风。每个时代代都有其独特的审美观,然而处于同一时期的书家,由于各自的学书经历、学识修养的差异,其所形成的书法审美观也各有其特点。因此梁巘提倡“劲健”反对“软弱无力”的书风,也是其审美取向所致,并不一定就是在“针砭时风”。
当然梁巘的书学思想也不仅就是上述这两点,如他提出的“晋尚韵,唐尚法,宋尚意,元、明尚态”的书法史观,以及“清”的批评标准等,因这些与本文联系不大,不作详述。
总之,研究某家之书学思想,除了深入研究其理论著作外,对于作者所处的时代背景、师承、学书经历,甚至于书写习惯等这些具体情况,都应该全面了解,这对于深入研究其书论思想是大有禆益的,并且可以避免因只钻“故纸堆”而得出片面的、不切实际的结论。
(李玉琨)
注释:
[1]洪丕谟点校梁巘《承晋斋积闻录·序》,上海书画出版社,1984年版,2页。
[2]杨守敬《学书迩言·评书》,文物出版社,1982年版,103页。
[3]梁巘《评书帖》,载《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版,573页。(以下所引未标明者,与此同,不再注出。)
[4]《清史稿》卷五百三《梁巘传》,中华书局点校本,1977年版。
[5]同[2]
[6]传卫铄《笔阵图》,载《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版,22页。
[7]郑杓、刘有定《衍极并注》,载《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版,469页。
[8]见王镇远《中国书法理论史》,黄山书社,1990年版,514页。
[9]洪丕谟点校梁巘《承晋斋积闻录》,上海书画出版社,1984年版。
[10]刘恒《中国书法史·清代卷》,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120页。
【资料来源】网络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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