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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师李文诚公传
来源：李文田网站 作者： 陈伯陶
光绪甲午，日人构？牙山平壤，既失大东沟之战，海军又败，奉天告急。时疆臣李鸿章不欲战，枢臣礼亲王又惑于其所欺饰，因应失宜，中外岌岌。八月二十七日，先生忽召余往，既见，则鸣咽流涕不能言，徐曰：今日之事亟矣，非恭亲王出任军机不可救。昨宵余具奏冒死请，晨直南斋，出示野秋诸君，皆列衔。惟伯葵以差事未入直，不与奏上，余待罪直中。已而伯葵至，言今晨差竣召对，上曰：南书房李文田等，请起用恭亲王摺，尔曷不列名。对以臣未入直。上曰：此摺朕特告皇太后，婉转陈言，方始蒙允。既出，皇太后复传谕且止，尔宜補摺，并告在廷诸臣，多上数摺，事方有济。先生言至此，复呜咽流涕。野秋张百熙字，伯葵陆宝忠字也。旋探怀中出奏稿相示，奏曰：倭患之贻误于前日者，不足言矣。此际前茅失利，藩篱全溃，疆臣无囊底之智，当轴穷发纵之方。夫同一李鸿章，何以前时所向有功，今日一筹莫展。同一倭国，何以往时犯台湾而不利，今日战高丽而无前，外廷诸臣。皆病政府非力，不知以事势揆之，固然其无足怪也。夫以礼亲王世铎之才思平庸，其不足以驾驭李鸿章亦明矣，领袖如此，余人之退听可知；政府如此，总署之禀承又可知。此次军务，遂至仰烦宸廑，添派大臣会议，既添派安用政府，政府不足持，会议又安有权，无惑乎其无功也。夫事势至今日，无人不知恭亲王之当弃瑕录用矣。然而政府不敢言，朝廷以为言之未必用，且罪在不测也。时事艰危，而犹避不测之罪，国家养土，又安用哉。夫恭亲王之过失，自在皇太后皇上洞鉴中，臣等亦无劳多渎。特念咸丰末年，时事之难，有逾今日，察其才具，在当日实收指臂之助，揆以当日之成效，责以今日之时艰，以皇太后之圣明，臣知其不敢再有负累，以辜天恩，速管谤。臣愚以为今日者允宜开张圣听，豁除瑕类，庶收其识途之效，以赎其往日之愆，如得请于皇太后，则国家之福，实式？之。语曰：君子不施其亲。又曰：故 无大故则不弃，其于今日事理，若合符节。诗曰：发言盈廷，谁敢执其咎。今枢廷无执咎之人，而筑室有道谋之意，臣实耻之，臣实痛之。谓皇太后皇上圣虑崇深，未必不曾纡宸眷，但愿早收一日之用，或早成一日之功，若迟久而后用，无论挽回匪易，纵使及事所伤实多。余读未竟，先生复呜咽流涕言曰：自古批鳞进谏，前仆后继，莫回天听者，盖有之矣，未闻有要臣工上疏如今日圣明者也。老弟兴少怀善，盍请其具奏，老弟与同乡同馆诸人，亦可列名其间。余曰：唯。少怀戴鸿慈字也。余走告戴并告两粤诸同馆，得十余人，已而六部九卿，及翰詹科道皆同日联衔入奏，凡百余人。九月朔日，遂谕令恭亲王会同办理军务。十月初八日，复命为军机大臣。自恭亲王出，赏罚严明，军事始有绪，先生力也。先生字若農，一字仲约，广东顺德人。咸丰己末一甲第三名进士，授编修。同治甲子，入直南斋。丁卯，典试四川。戌辰正月升赞善，？升侍讲。庚午，典试浙江，是岁督学江西，在任历升左庶子，侍讲学士，侍读学士。甲戌三月，差竣回京，仍直南斋。时方修缮圆明园，为两宫颐养，先生奏请停止，不报。六月，遂乞养归。 后一月，即有工程浩大，物力艰难，著即停修之谕。当是时，恭亲王总枢轴，又值穆宗亲政，孜孜求治，故先生奏虽不报，逾月即行。然恭亲王亦以是获谴，谕停修之次日，革去亲王爵。又逾日乃复。先生归后，至光绪壬年，徐太夫人弃养，己酉服阕，入京供职，仍直南斋。戌子，典试江南。己丑，升少詹事，典试浙江，庚寅，晋内阁学士。旋擢礼部右侍郎。辛卯，督学顺天。甲午七月，差竣回京，仍直南斋。逾月，兼署工部右侍郎。先生确以文学受上知，然忧国致身之忱，不避嫌疑，不计祸害。迨是月杪，遂有起用恭亲王之请。呜呼，国家之祸，成于甲午，而实源于甲甲。当同治初元，恭亲王乎夷大难，聿咎中兴，然亦屡得罪于孝钦皇太后。中法事起，获谴遂归。虽其时中兴诸元老尚在，师武臣力，镇南关一役捷，法人乞和。然余闻湘中人言，自中法和后，丙戌，英法使臣曾纪泽回国，皇太后询以外情，，曾封 ：三十年可保无事。嗣是而颐和园之工复起，醇亲王又献海军衙门经费以侈成之，驯至兵舰不增，戎器不备，日人轻侮，失地丧师，遂成大辱。当马关议和日，李鸿章电奏称：伊藤言，别来十年，中国毫未改变成法，以至于此，意盖有所指也。然则先生两奏，其系于国家存亡者，岂浅？哉。先生奏起用恭亲王后，时皇太后六旬万寿，已谕于宫中举行，其颐和园受贺事宜，著即停办。而内务府诸员，仍请点景。先生复具摺密奏，？乞停止，此皆犯颜陈说者。其召对语，先生不言，不得知也。已末，和约成，赔款二万万，枢臣孙毓汶采英人赫德之说者。谓中国四万万人，人赋一金，可得四万万金。先生以税民偿倭之非计，有五不可行之奏。又未闻北洋裁撤防军，专用淮军，先生有湘淮并峙不宜偏重之奏。摺皆留中，然事亦卒不行。先生素精相术，既以前所陈奏，屡拂皇太后意，居恒忧国，色常不怡。一日忽揽镜诧欢，语人曰：余容貌改易，今岁不革官则必死。九月二十九日，派管户部三库事务。十月，先生查库感寒疾，十七日，阅邸报，谕旨称侍郎汪鸣？长麟上年召对，信口妄言，迹近离间，著革职，先生遂不复治病。余往视疾，询所苦，亦默不一言。至二十夜，遂卒，年六十二。先生于是岁春典礼闱，南海康有为独售。康于座主不执弟子礼，惟独具门下士贴谒先生，冀得词馆。朝考先生抑置二等，授工部主事，康失望，乃为万言书，求堂官代奏。先生复抑之，使不得上，康遂南归。先生卒后三年，恭亲王薨，薨后十余日，康以徐致靖荐，得召对，于是有戍戌变政之事。世谓恭亲王在，必不令披猖至此。然使先生在，亦岂有此哉。先生学博洽，尤长于元史著述宏富，而元秘史注十五卷，皇元圣武亲征録校注一卷，考据精核，尤见称于时。书由唐碑入北魏，自成一家。同时南斋中称硕学者，推潘祖荫与先生，而先生书法过之，后余直南斋，张百熙为余言：皇太后谓先生书，同直诸臣皆不及。故先生卒后，仍赐恤如例，子渊硕亦赏员外郎，谕中有学问渊通克勤厥职语。逮宣统甲寅，予谥文诚，谕亦有品学素优语，世之重先生者多以此。其于忠谠大节，也尽知也。先生迭掌纹衡，所赏拔皆名下士，士亦多归之。而袁先生昶，王懿荣过从尤密，每以节义相期许。袁先生，先生所得士。王则考进士出先生生门入缪荃孙房，于先生为小门生。辛卯，余管先生家，获亲炙两人。壬辰通籍，实出袁先生房。而王为馆中前辈，又为己卯乡试同年，王尝言先生入直南斋，寒暑无间。甲午冬，任京城团防大臣，每于直中语余，谓倭寇至南海，子桥边吾死所也。南斋本在乾清宫门右，上居南海，则直庐在海东，时王亦直南斋，故云。其后庚子拳匪之乱，袁先生以忤端王载漪，刑于市。联军入京，王亦于宅中蹈井死。先生卒时，渊硕尚幼，近出国史馆傅示余，事多不祥。余因举见闻所及荦荦大者为之传，以贻渊硕，且使后之载笔者，有所考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