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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功力创造现代意义
□ 余秋雨
 与很多文化领域不同的是,近年来,我国的书法艺术堪称繁荣。所谓繁荣一定会出现几个特点,一是大量年轻人的介入,二是各种实践趋向的并存,三是由此带来的热闹争论和困惑。
 大概是针对这种情况吧,去年举办的首届全国青年书法篆刻作品展览评审中,评委会特地在一般奖项之外设立了很有学术意义的“功力奖”和“探索奖”,以示对两个不同方向的优胜者的同时鼓励。结果,这两个奖项都只有一名获得,“功力奖”得主是江苏的管峻,“探索奖”得主是山东的嵇小军。
 管峻是我在书画界的年轻朋友。四年前初次见到他的作品,我眼前一亮,立即被他笔墨间的那份虔诚和恭敬所感动。看得出来,他是长年累月地在师法先贤,师法的范围很广,师法的年代也很宽,并没有明确的流派和宗门归属,他似乎只归属于“中国书法”这么一个大题目。这种情景,在许多处于“打基础”阶段的年轻书法家身上也能看到,但管峻显然早已超越了这个阶段,因此,他的虔诚和恭敬,并不是一个过程,而是一种美学。
 我很赞成他的这种美学追求。小而言之,这里有一个不必争论的问题,那就是,他个人拿这支笔,入这个行,本来就是出于对传统书画的热爱。别人可以作别的选择,却不能指责他这种纯净的热爱;大而言之,正处于复兴过程中的中华文化,在很多方面需要突破,但更需要对它悠久而灿烂的遗产重新进行体认、选择和保存。在这一点上,不能以科技创新、思维创新和模式来要求传统艺术。欧洲从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都是在复兴古希腊、古罗马艺术的过程中来传播新观念的,“旧”与“新”相依为命,难割难分。
 基于这种想法,我为他的书画集写了一篇序言。我说:“对于自先秦到汉唐的高贵之气、浩然之风,我们想要寻找和呼唤都极其艰难,哪里谈得上突破?这是一种未必完全失落却已严重破碎的韵致,这是炎黄子孙在美学上的最佳表现,这是中华民族曾经有过的千古绝唱,我们现在能够给予的态度,唯有虔诚。”我又说,管峻得力远古,采撷历代,走了一条老实而深厚之路。在这条路上,再耗下去多少岁月都值得。
 在这条路上,管峻遇到两个理论难题。一是所谓“个性”问题。有些人认为要发挥艺术个性就应该在传统之后彻底原创。管峻认为,既然是在从事传统的书画艺术,就不可能是彻底原创,他不想把自己的个性凌驾在古代大师们的头上。在传统全面褪色的年代,他对传统赤诚的热爱、精心的选择,以及小小的推进,反而体现了一种鲜明的个性。
 第二个难题是所谓“雅俗”问题。由于传统存世久远,已流播成一种共性,容易让民众亲切辨识,而过于张扬“个性原创”的作品常常存在着民众接受上的障碍,因此,凡是虔诚师法先贤的艺术家又常常在今天被视为“媚俗”。对此,管峻心安理得。他认为,被古代先贤掘挖出来而又经历了千百年历史考验的审美形态,传达了中华民族的集体审美心理,自己有缘浸润其间,与民众喜乐与共,是一种荣幸。
 管峻的这些想法,是站得住的。
 事实已经证明,管峻的笔,已因多年的虔诚、恭敬而功力非凡。很多失散多年的华夏风韵,被他一笔一画地召唤回来了。
 他还那么年轻,因此,在他笔下,那些苍老的墨色有了青春的体温。在我看来,多有几个管峻这样的人,多有几支管峻这样的笔,将是中华文化复兴的吉兆。 管峻出身贫寒,却像是获得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启示,从小喜爱写字。父亲有一支笔,他趁父亲回家休息时就拿过来涂画书写。在他十二岁时父亲因病去世,那支笔就成了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产。几年后,这支笔不小心掉在柴火中被焚烧了。这整个过程,像是一个以笔为图腾的祭奠仪式,预示着管峻此生,将创造一番与笔相关的宏大事业。
 现在,谁都看出来了,这已不再仅仅是他个人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