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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丹专访:做一个有学问的艺术家
《青少年书法》杂志2011年第12期
谷国伟:金先生您好!您对清代书法史的研究比较深入,尤其是对阮元、包世臣的研究更是有独到的见解,并得到学术界的好评。您认为这样的研究对当代书法创作有实际意义吗?
金 丹:书法史论研究对于当代书法创作当然有意义,这个意义,不是一般想像的那样完全是技法的指导,那是一种浅层次的理解,而应该是一种启发,读史使人明智,读书使人进步。读史要读出历史的真实,读懂历史的发展规律,只有对书法史深入了解,才能知道自己所处的时代及其书法流派、风格特点,才能知道自己前行的方向。对于阮元的研究,出于偶然,对于包世臣的研究出于延续,我正在对康有为进行研究,是出于滚动,也就是“滚雪球”,这三点恰好是清代碑学发展史上的三个阶段,从偶然,到有意,逐渐形成一个系列。对清代碑学的梳理,是对清代书法史的重新认识,任何一个时代的成就,都是对前代的超越,对前代很模糊,何谈当代!帖学在清代被边缘化,因为什么?碑学成为主流,又因为什么?清代碑学的成就是什么?给我们什么借鉴和启发?清代碑学的遗憾在哪里?我们怎样弥补?当下的书法创作对于清代、民国书法是该延续还是超越?都是我们所面临的重要课题。
谷国伟:您的书法创作既有雄强朴厚的一面,又不失含蓄淡雅。在创作上,您是如何把握好这个“度”的?
金 丹:这是一个真实的“我”,就像我在与人交流中不善言辞,常常木讷。但有时在讲课中却滔滔不绝,势来不可遏,都是我。一个人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心境时会有不同的表现。实际上,雄强质朴与含蓄淡雅并不矛盾,而是一个人的不同表现罢了。王羲之书法就蕴含着平正和奇绝两个方面,他没有写过八尺条幅,如果他写,我相信他不会像《兰亭序》那样优雅,一定显出雄强来。当然,有时也会在一幅作品中兼而有之,也并不奇怪。对于书法创作,我有明晰的喜好:我崇尚朴,而不喜拙;我崇尚蕴藉,而不喜张扬;我崇尚雅逸,而不喜轻浮;我崇尚自然,而不喜造作。刚才说到真实,这是我的追求,求真!真是不做作、不隐藏、不刻意、不装假。我特别喜欢那种可遇不可求的偶然,真实而又生动,是无法重复的,有时我为了找到这种偶然,不惜撕掉很多不自然的作品。董其昌认为平淡是最高境界,我极欣赏,但我创作时常常激情洋溢,无法做到平淡,我相信这是一种状态,这个状态与我的年龄相合,与我的状态相合,是真实的,我认为我还处在追求绚烂的时段,过早地追求平淡可能会真的淡而无味。滑纸健毫时,我的作品会呈现出流畅,粗纸柔毫时,我的作品又会呈现出苍茫,材料的不同,也会有不同的表现,这一切都顺其自然,不掩饰,不矫情。再者,大字重在气势,小字重在精致,这已经不易,但更难之处在于,大字要能收得住,小字要能放得开,况且,我更愿意于质朴古厚中显飘逸灵动,这就是一个“度”了。“度”是一种立场,“度”是一种姿态,“度”是一种经验。
谷国伟:目前,书坛存在一种特别明显的现象:重视创作而轻视理论研究,而一些理论研究者的研究却显得非常浮躁和浅显。书法重形式,轻内涵;理论研究重表象、轻内容,重提口号。您如何看待这些问题?
金 丹:说得很好,当下的书法创作和理论研究各有偏废,没有学问的书法家和没有实践的空头理论家一样,都很普遍。我常碰到这样的人,在某个展览的座谈会上,某著名书法家发言,从书法创作谈到书法史,对于书法史上的一些概念、风格、现象等,一开口便错,而自己全然不知。更有甚者,有某理论家悄悄问我:“你说书法真的能抒发情性吗?不许说假话!”一开口便知他不会写字,他的理论一定是隔靴搔痒。说实话,现在报刊上发表的很多文章是毫无意义的,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东抄西抄,七拼八凑,将来都是废纸。哪怕你的题目小,解决了某一个小问题,它是有意义的,而不是大而空。我给本科生学位论文的开题报告提意见最多的四个字是“选题太大”。基于创作,有人意识到当代的书法创作都是抄录古诗词,建议能够学习古人,提倡自作诗词,这个建议很好,我二十几年前就撰文呼吁过,但现在想来,也不尽然,我们已经与古代的生活渐行渐远,推开铝合金窗,窗外的是钢筋混凝土的高楼,便没有了古人的那种闲适的情致,诗兴也大打折扣。也许书写唐诗宋词这样的古代经典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特征,但不妨碍我们可以拓展一下我们的书法创作方式,关键是怎样借古开今,以书法来抒发自己的情性,而不是抄书匠、写字匠。你谈到现在的书法创作重形式,一点都不错,做表面文章的不在少数,注重样式的设计、纸张的拼贴、章法的编排、颜色的搭配、作品的装帧,完全把书法当成设计了,现在展厅展出的作品虽然有些创意,但只是花哨,回到博物馆,古人的作品仅是手卷、条幅、对联、中堂,却很宁静,有内涵,我曾不止一次地感慨,难道我们的创造力在这点上超过了古人吗?不在内涵上下功夫,终究浅薄。
谷国伟:理论研究与书法创作是书法的双翼,您两者兼而从之,都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书法创作和理论研究之间的互相补充和影响,您有什么感受?
金 丹:我没有什么成绩,我的理论研究和书法创作引起大家的关注,是我的荣幸。作为创作者,我不愿意做一个没学问的人;作为研究者,我不愿意做一个没性情的人。因此,做一个有学问的艺术家、做一个有性情的学者,是我终身的追求。书法创作和理论研究不矛盾,甚至能相互影响、互相作用,那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和作用是深层次的,不是表象的。但反过来说,理论和实践不一定有直接的关系,有功利心的人非要“理论指导实践”不可,技法理论可能对于实践有些指导意义,其他尚没有这么简单!但一个没有理论素养的人创作高度一定有限,眼不高,手不可能高,而且“眼高手低”是永远的,不可能反过来。齐白石有一方印,叫“不知有汉”,你以为他真的不知道汉印吗?他是要超越汉印!理论是一种修养,是一种素质,它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没有理论素质,创作有可能流于浅薄,过于强调合理合法,创作时会受到束缚,而最终背离了创作的本质。因此,我从不以个人创作的好恶和经验来评判书法史和书法家的得失,也从不以书法史上某家某派的思维和技法来束缚我的创作。前者如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一味地以北碑为至尊,产生偏激的理论导向;后者如包世臣,某人谈笔法、某人谈章法,他都笃信不移,创作中不能放下,而导致他的作品难以达到一个应有高度。
谷国伟:自全国第六届中青展获奖以来,您几乎不参加各种展览和赛事,把精力都放在了理论研究和教学上,您如何看待如今的一些展赛?
金 丹:你已经注意到了,从六届中青展后我几乎没有投过任何展。我看到人们不顾一切地投展,甚至有一人投上百件的,这种风气是很糟糕的。展览的积极意义毋庸置疑,但展览也是有弊端的,因为展览有导向作用,这对于创作是不利的。正好前两天有一个我以前的学生来访,告诉我他刚刚入选了某展,我首先为他高兴,他在学校时“二王”一类写得很好,他说为了能上此展,分析了近年来的展览趋势,说写“二王”的太多,要在里面脱颖而出很难,于是临时练习了赵之谦的行书,结果如愿以偿地入展了,他说也许这是他唯一的一次写赵之谦风格的作品。这说明一个问题,现在的展览,虚假现象严重,代写、抄袭除外,风格居然也有假的、有临时应对的。风格是什么?风格即人!人失去了真还有什么?当人们都疯狂地投展时,我悄悄地淡出,并不是我狂妄地蔑视这些展览,而是想借此说明入选展览或获奖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创作出一批能属于你自己的书法作品,千万不要为了入选某一个展览而伪装一次自己、丢掉自己,或者根本就找不到自己。被展览牵着鼻子走,真的很悲催!一个真正有个性、有追求的艺术家绝不会如此!你说我把精力放在了学术研究上是事实,但我绝不轻视创作,只是没有在这些展览上露脸而已。
谷国伟:南京艺术学院的书法教学有鲜明的特点,培养出了很多优秀的书法家。您在南京艺术学院任教多年,请介绍一下南京艺术学院书法专业的教学情况。
金 丹:南京艺术学院的书法教学近年来得到高校和社会的普遍关注,很让人欣慰。就像中央美院、中国美院等高校的书法教学一样,各有千秋。每个高校各有特色,探索出本校的教学模式是好事,总比随大流、没特点为好。从总体来看,南艺的书法教学特点是以传统经典为主要学习对象,着重于对传统的继承,不鼓励学生涉及流行书风,不过多地探索现代书法。当然,各校也会因教师个体的原因,而不尽相同,因此,我只谈我自己的感受。我主张以古代统的书法教学融入当代高校书法教育,找寻古代书法教育中的良策,并利用院校教育的优势,探索新的书法教学模式。南艺书法系教学层次齐全:博士、硕士、学士。书法本科四年,文化公共课除外,专业课科目有书法史、篆刻史、书论、印论、画论、书法美学、古文字学、楹联与诗词、篆书、隶书、楷书、行书、草书、篆刻、中国画、书法创作、毕业创作、毕业论文等,有理论课,有实践课,有关于国学修养的课,有相关专业的课。而每个阶段以临摹古代经典碑帖为主(创作课程除外)。我一直认为,本科阶段,着重技法的解决和基础修养的培养,硕士阶段在此基础上逐渐有自己的创作趋向和建立自己的审美标准,博士阶段着重理论研究,有创造性研究成果,并能兼顾创作。学院教学的特点是共性的传授,加上个性的引导。规律性的东西可以教,而特殊性的东西是学生自己,教师不可以包办代替,而是适度引导。最后我想说的是,作为一个优秀的教师,不能误导学生,不能扼杀天分,不能让学生学自己;要善于引导,善于发现人才,善于对待不同的学生有不同的教学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