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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有诗心如画卷
——著名女书家林岫印象
06-01-14 新闻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李 妍


   初识林岫是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本报的一次笔会上,那时应是书坛的全盛时期,大家云集。在众多须眉名士之中,一位端庄秀逸、娴雅贞静的中年女士格外引人注目,挥洒之间笔健墨酣,所书全是自作古体诗词。伏案读来韵律、对仗十分工整。应当说当今能秉笔即题的书家、诗人实属凤毛麟角,且字里行间,诗意盎然,令人叹服。原来她就是驰名华夏的女诗人书法家林岫。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北京书法家协会主席、中国新闻学院古典文学教授、中国文联全委、北京大学中日诗歌比较研究会副会长等。

    因同是女士,便很快熟稔,她偶有诗词投寄本报。但笔者很快便知道了这位女书家向来低调,身为中国新闻学院的教授,全国各地的报社、广播电台、电视台都有她的学生。但每每有人提出专访,她都婉言谢绝,此次也是因为她“花逢雨妒”、偶遇“绯章”,我们一行人去看望她,才得以把笔者的印象谈出来。

    按着林岫自己的感慨,她正值“百岁光阴秋已半”之时,回顾她历尽艰辛、执着追求,用劲健之笔为自己开创了诗书画的长天阔地,不禁感慨万千。一江南小小弱女子,谈何容易!遍览她的诗书画,感受她的真性情:词有豪放、婉约之分。豪放如关西大汉执铜琶铁板歌“大江东去”,婉约如二八女子操温软吴语唱“晓风残月”;景有壮美、纤秀之别。壮美如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纤秀如小桥流水,曲径通幽;二者并,双美俱,林岫与她的创作便是。

    小小顽童幸得声律启蒙

    林岫这位现在看来淑静的女书家孩提之时竟是一个比男孩还要淘气的顽童。忙碌而体弱的母亲只好把她送到外公家。外公家应当说是她童年的乐土和启蒙的摇篮。外公家胡同只有五家,家家都是男孩子,小小的林岫就和他们一起舞枪弄棍,爬房上树。外公有三位挚交,一位是拉京胡的,一位是中医,还有一位就是她的声律启蒙恩师刘思祖先生。上小学时林岫过目成诵,但调皮也胜过男孩。上学之余,她向刘思祖先生学“对对歌”(即“声律启蒙”),背诵“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好奇爱思考的林岫念到“白叟对黄童”,便问刘先生,“黄童”是什么,刘先生说是“黄口小儿”,小林岫则认为小孩牙白白的怎么能说是“黄口”,“叟”却烟熏茶污满嘴黄牙。她向先生指出“对对歌”不对,她拒绝接受“黄口小儿”的“美称”。于是编出了“白铁对黄铜”,刘先生则鼓励她说“也可”。林岫非常爱听刘先生讲字,很多普通的字经他一讲,就成了过目难忘的故事,但林岫经常耍耍小聪明,想难住刘先生。一次,她对先生说“饿”字古人造字造错了,饿为“我食”,怎么叫饿,“饮”为“欠食”才为“饿”。于是,刘先生把她领到一个吃不上饭的穷孩子身边说,你顿顿都吃饱了,她顿顿都挨饿,她说“我食”,就是我要吃饭,就是“饿”。正是刘先生的点拨,使孩童时代的林岫第一次从汉字中知道了人生。

    5岁的林岫玲珑聪慧、悟性天纵。一日刘先生见窗外蕉绿,便出“风书蕉叶”让林岫对,她稍加思索便对“梦绕梅花”。刘先生教她诗艺,还主张她练习书法。她拿着毛笔到处写,写到桌上、墙上,甚至写到小同伴的脸上。一日她因为登上爬下打碎了一个青瓷花盆,外公罚她背书,背诵之中,她看到了窗外桃花飘落,便吟成一首小诗“秾花依树红,本欲占春风。娇弱无人赏,尽随流水东”,写在一张毛边纸上。外公看到这天籁般的诗句和稚气的字迹,深叹孙辈的才华,这时她只有12岁。这诗思敏捷常有神来之笔的特性,至今仍让许多朋友惊叹。话说有一年一位收藏家带着一位画家的画作《太行山色》三长卷请林岫题诗,而且是立等即取。林岫四十分钟便题写了三首诗,其中一首诗为“绵亘古今成荡荡,三壶骨相示嶙峋。补天已自坚如此,落纸犹能傲视人”。引得四座钦佩不已。令许多朋友叫绝的当数林岫在自画小品中题诗,真是文图俱佳。画《仙人掌花》题“调教还须先得法,刺头养好也开花”;画《佛手》题“舒手能弹仙界露,拈花反觉指尖香”。上世纪80年代中期,林岫在承德偶遇前辈作家姚雪垠,姚老说,听说你诗词作得好,请以我的名字做一副对联吧。林岫稍加思索,一副对仗工整立意得体的嵌字联便脱口而出了,“山似青锋犹带雪,云如苍海更无垠”。林岫妙不可言的新词佳作赢得了许多前辈大家的赞扬。十分讲究诗词声律的启功先生说,在林岫的诗词中别想挑出格律对仗的不工整。而国画大师尹瘦石先生看过她的诗画曾有过“林中云岫非常见,才女当今有一人”的赞誉。然而,这位才女却没有永远的孩提时代的快乐,等待她的是命运多舛的青年时代。

    林海雪原砥砺诗情

    1962年,林岫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天津南开大学中文系,想当剧作家、十分钦佩曹禺的林岫带着纯真的激情与理想飞驰北上,她根本没有想到等待她的是无尽的坎坷和磨难。

    谈话之中,林岫几次把思路拉回到那近十年的恶梦之中,并不断拿出在大兴安岭写的诗词诵读。可见那一段时间在她心灵上有多么深刻的创痕。命运历来是个最严峻的字眼,人们对它的思索和抗争的历史同人类自身一样悠远古老。但每个人对命运的理解不同,强者和懦夫的分界线往往就表现在各自对于命运的态度上。你要成为什么人,全在于你自己的选择。选择越是尖锐、痛苦,就越显示个人性格的强度、硬度和厚度。1967年,林岫这位二十几岁的妙龄女孩,却背负着“白专典型”的沉重磨盘,被发配到大兴安岭。在那里,这位秀美的女大学生经受了命运带给她的最难能也是最难得的人生体验。在这个体验中,她选择了承当痛苦,坚强面对。她动情地回忆,有一天,她和其他的工人收工晚了遇上狼群,工人师傅们保护着她,鼓励着她。一位老师傅面对狼群大声喊“只要你朝前走,腿不软,不趴下,狼就不敢窜上来”。从此她记住这句话,认为人生就是这样,“朝前走,永远腿不软,不趴下……”她在自己山间板屋的墙上贴着“自强不息”四个大字。白天她当烧炉工、检查员,和工人师傅一起干活。晚上,伴和着松涛声她在油灯下临帖创作。她感到书法和诗词是最能抒发性情的灵物,她说:“我爱书法,因为这是一个黑白分明的美的世界。书写心声,用点线抒发文学情感乃平生一大快事”,“在书海中泛舟,有搏击,也有欢乐,那是认识和进取的搏击,那是创造和超越的快乐”。于是临写的书法挂满了她那间不足七平方米的小屋。带去的《史晨》、《石门》诸帖及《初拓三希堂法帖》残本伴随这位孤女度过四时晨昏。但那8年的时光也使她难忘,她与林区工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至今说来仍嗟叹不己。她拿出打印的大兴安岭诗词选,认真地诵读其中的一首《郑指导员言杨师傅为余劈树墩事》,“一语醒来万事轻,冷颜偏有热衷情。从今不思棋枰看,待倚风声作哭声”。她说自己当时是烧炉工,每天必须劈四五个树墩,弄成细绊子点火。她身小力单,半天也劈不开一块木头,杨师傅同情她,便让一个“车”与她下棋,输后帮她劈三个树墩,没有如此强度劳动体验的人是没体会的,而林岫深知林场师傅对她的怜惜之情。

    林岫在林场写下了一百多首凝聚心血的诗词,如她1968年写的“人生五味闲中领,抚帖重修翰墨缘。灯似豆,屋如拳。漫天飞雪压成绵。名心灰到檐冰冷,笔下烟云泰泰然”。同年写的“豆架瓜棚,自得陶公趣”、“松篱有菊诗知足,野院无门山结庐”;1971年写的“三碗饭,一箱书,半杯浊酒自相呼。披衾展读柴桑句,算计天明摘短蔬”。1975年,心境天低云暗时写的“才华空费青衫老,江山都被愁分了,病怀懒赋春归早,一幅梅花,十载伤心稿”。这些诗作活画了一位年轻才女形单影只,独对苍苍荒原,抚心咏叹的真实生活,这也是她的经历的一帧成功的白描。其中充分地体现了她作为一位饱读诗书的诗人词人诗思之魅力,这魅力正在于它是生命痛苦前进的外化。在那个时代,这种痛苦如同与她同时代的许多精英人物一样,已经超越了个人狭隘范畴的顾影自怜,超越了自身具体命运的痛苦,变成一种文化哲理意义上的知识分子所特有的面对“文革”时代的一种“对世界的痛苦”。所以感受林岫当时的诗思,这一百多首诗词是从艺术中的“本我”心绪的宣泄超拔到“普遍世界的自我”的追求和表述的。如同三十多年来始终关注作为诗人的林岫的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资深学者霍松林教授以写诗著文的形式,对林岫诗词的高度评价。“人生不易,造就了林岫。她自幼受过声律启蒙,又勤奋致学,所以功力深厚,加之识见洞彻又不逊须眉,所以才取得了今天令人瞩目的成就,现在无论国内外发生什么重大事件,在诗坛上最早见诗的肯定有林岫,她可以称得上是当代传统诗词界中最富有时代激情的成功诗人……”

    欲成学问非易难能

    此次看望林岫她对笔者说过这样一句话,假如真要写她,就要写成就一位真正的艺术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倾终身的辛苦,也许还很难望见学问与艺术真谛的项背。林岫在中文系学的是文艺理论专业,因此她对人生、对学问、对诗书画都有自己理性的见地。

    她认为现在社会上有一种误解,认为自己有一点艺术细胞,有一点天分,加紧炒作就可以成为艺术家了。这样的宣传误人子弟。其实要告诉年轻人,人生是艰辛的,追求是不容易的。把我们遍尝人生的五味子告诉他们,让他们对人生、未来、追求有一种准备,需要一种刚毅的精神。我们不要动不动就一个一个的头衔把名片撑得满满的,还是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她不相信一两年的功夫就能够成就一位艺术家的神话,一两年成就了也是因为前面的积累。许多颖悟都在艺外。

    林岫1976年来到北京,开始是从事外文编译,后来当杂志副主编,又在大学任教。其诗书作品在国内各种报刊以及加拿大、日本、韩国、新加坡等华文报刊发表,北美、菲律宾等国家和地区的报刊上对林岫的诗书都作过专评。她从事古典文学教学,又搞书法和诗词创作,有时还画点国画。加上许多社会活动,够她累的。妹妹痛惜她,让她几者选一,她在妹妹信上题了一首诗“有诗无墨荒山庙,有墨无诗淡菜羹。苦累双兼天意著,算来转世也难更”。她劝妹妹“舟行艺海风波苦,跃上潮头眼界宽”。林岫这刚柔相济的个性融进了自己的艺术风格,她说:“我搞诗词、书法,一是弘扬传统,二是寄托情趣。书法家尽写唐诗宋词,如何表现当今的时代精神和书家的心声?我不想让后人评价这一代书法家时说‘他们只会抄唐诗宋词’……”应当说,文学是艺术的母体,而诗用歌德的话说是“应当把现实提举到和诗一般高”。诗给了林岫丰富的审美空间,给了她书法创作的内功和源泉。她认为写书法主要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文学情感,先是有了诗词,兴犹未尽,牵纸神驰,纵意挥洒。她就是凭借自身学养的优势、笔墨功夫的深厚和主体创作意识的自觉,造就了她诗书作品的双重美感,使人能观其诗书读其心声悟其哲思,既获得了美感又有人生之裨益。可举一例,就是她创作的《辛已首夏正阳阿捷将赴悉尼远学赋三字歌勉其行》,秀劲清洒的字迹,深切厚重的内涵,满溢着作者对女儿、对生活、对祖国的拳拳之心和切切情怀,读之使人顿生敬意,真是语惊四座,在座的朋友均赞之为精品。

    说到精品,林岫有自己的看法。她认为精品之实,固然在精,但从任何艺术都在不断追求自身的极致和任何艺术家都在不断攀登自我的高度这一点看,精品也必贵新。在中国书法史中,堪称精品的书法艺术作品无一不是在传统的沃土中萌蘖而生的新的花果。或因笔墨章法而新,或因书体幅式而新,或因摆脱流风而新,或因超越自我而新,新意给书法艺术以蓬勃的生命力,使之发展并逐渐臻于新的完美。所以,精品意识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是创新意识。搞过多年文艺评论的笔者心中称赞,看来在文艺主张上林岫的思路也颇清晰、畅达。

    她认为,精品之得,可遇而不可期。书法最贵偶来之妙。焚香净手,专意求之,偏偏百纸无一。精品是书家平日功夫积累、酝酿,与瞬间激活的灵感、情性碰撞而生的杰构。作书时并无精品之想,不过牵纸神驰,一时兴起,挥洒自快,故用笔多不经意而忽然生妙,便出了精品。《宣和书谱》说怀素“一夕,观夏云随风,顿悟笔意,自谓得草书三昧”,遂挥毫“若惊蛇走虺,骤雨狂风”。“一夕之得”的偶然,毕竟是他长期“精意于翰墨,追仿不辍”的必然结果。天道酬勤,平日养技、养气,功成终有一日,功夫学养不负人也。林岫认为,就书家本人而言,除功夫学养之外,还须平日善于养心。即书家能澄心静虑,炼得“三自”:自知、自重、自好。

    自知,即有自知之明、自知之见。艺山崎岖,行一步,多一阻。跳脱古人固难,跳脱自我亦非易事。譬如日久不进,须知何处不进、何以不进,又如何得进。才、学、法、悟,悟最难。变通须先有真悟,真悟出于真知。

    自重,即有自我持重感、崇高感。艺者最讲骨气、胸襟。有骨气,不为名利权势所左右;有胸襟,则立志高远,德艺双馨。书家自重,必须首先淡化名利。名缰利锁,最是害人损艺。碌碌于交往,诺诺于应酬,汲汲于权位,人品低下,书品也难脱俗。名利淡得去,心思静得来,不难有成。前人说“心静思妙”,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自好,即自我执著、自有识见。无识见者必然浮躁,或追逐流风,或标新立异,几十年过去,还没找到自己事业的位置,安论精品?执著,非偏执;识见,非偏见、成见。艺术家必须在创作中认准自己努力的方向,一边是苦心积累、惨淡经营,一边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地精思善思,日久方能自我造化,方能创作出真正属于自己和这个时代的书法精品。

    林岫侃侃而谈,关于精品的一番宏论内涵深切,对当今书坛颇具意义。其中有对艺术之美热切的呼唤,对前辈高怀的由衷咏叹,对当今艺德的深沉思索,对高洁情操崇高的礼赞。难怪1987年赵朴初、楚图南两位前辈就对林岫的诗书有过评价:“果然灵秀”和“将来林岫的成功远非今日可比”,抚今观来,可见前辈慧眼。

    我们又说起当今书坛出现一种怪现象:对女书法家,强调得更多的是“美女”,而不是“书法家”。林岫认为这是一种不好的倾向,她认为女人和男人一样,初见其形光彩照人,再听其言立见浅底,没意思,过于顾影自怜的人多乏奋发之力。确实,从上古到改革开放前的中国书法界,女书家凤毛麟角,她们的书作只作为一种附庸和点缀。今天女书者应当像林岫说的那样自知、自重、自好。一个人如果错把形式当了内容,想以此立身,是真正的悲剧。秀发之下该有一颗明智的头脑,星眸之后该是知识的海洋。想当年林岫趁当时年轻秀丽,在钦羡和礼赞中活个轻松痛快,应当也是可以的。但在她的个性里,有那个时代优秀女性具有的一种可贵的品格,那就是不让须眉的骨气。她坚定、刚毅,有高远、执着的追求。从一位漂亮的女孩子变成了一位端庄坚毅的女书法家,变成了当代书坛上一个有神采的名字。“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用林岫自己的诗说,“幸有诗心如画卷”,那当年自己都不知不觉的青春美丽已化入到林岫的诗书画中,化入到她所从事的这美好而有意义的文化艺术事业中。

新闻来源:中国艺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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