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个有性情的文人
《达其情性——六元学社作品展》序言
白谦慎(波士顿大学艺术史系教授)

    江苏的六位青年书法家聚在一起，举办“达其情性——六元学社作品展”，希望我能写几句话。因为六位参展者都来自江南，我便从他们生活和工作的南京、苏州、宜兴说起。

    南京是六朝古都，文化传统自然悠久深厚。但说六朝未免太远，中国有些省份在古代也曾辉煌过，但毕竟衰落久了，在近几百年的中国文化史上，地位不高。但南京、苏州、宜兴却不一样。以明代为例，明成祖迁都北京后，南京还是留都，在明代一直是文化的中心。而苏州向来是文人艺术家的摇篮。在明代，那文人艺术的月旦大权，便操在苏州人的手中。在晚明，苏州文人发展出的趣味，常由徽州人效仿推广，然后各地翕然风从。而与无锡接壤的宜兴，也是地灵人杰，荆溪、阳羡在近几百年内，出过许多才俊之士。晚明文人艺术的祭酒董其昌就经常乘舟去荆溪拜访他的友人。丰富的历史文化传统，无声无息地涵育着这些地方一代又一代的艺术家。六元学社成员多有很好的文化素养，他们的作品也充溢着淳厚的文人气息。

    在西方艺术史上，许多重要的视觉艺术作品，和宗教有直接的关系。而我们中国早在汉末和六朝时，就发展出了非宗教性的、极为精致的文人艺术。文人艺术千百年来一直滋养着中国读书人的心灵。它虽不是一种直接的宗教实践，却要在现世的生活中，帮助人们把自己的生命提升到一个高雅的精神境界。这就是为什么“书之妙道，神彩为上，形质次之”。在中国书法中，气息从来都是比技法更为重要的。

    自中国步人现代社会后，传统意义上的文人阶层已不复存在。那么，在当今的社会中又如何能作个有性情的文人呢？我们不把“文人”作为一种职业来理解，它更多地指的是一种文化身份，一种心态。想想吧，老子曾是柱下史，庄子曾是漆园吏，职业能为他们的胸怀划下疆域吗？在繁忙的现代社会中，你可能是一个公务员，一个教师，在你的生活中，或有官场的浮沉、商界的倾轧、都市的喧闹、琐事的缠绕，但你好读书。虽说读书人的地位今不如昔，但这对你来说，并没有多大关系，因为你并不以宠辱来选择表达自己情性的艺术。只要你认同历史悠久的文人文化及其精致高雅的艺术，和先贤们的心灵息息相通，你就可以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文人”。一个人有了情趣，作品便能不俗。不俗，也就有了耐人寻味处。

2005年4月于波士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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