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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沈鹏
曾经在一篇谈创作的文章里,读到“酒无人劝”这句话,觉得用来表达我平素对魏启后书法的印象倒颇为贴切,因而以此为题写了篇短文,引起了书法界朋友的兴趣。
“酒无人劝”,是说明创作中放松的心态。东汉文学家、书法家蔡邕写道:“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兔毫不能佳也。”唐代孙过庭有“五乖五合”之说,“心遽体留”,“意违势屈”,乃最足以阻碍创作的两乖;与此相对应的“神怡务闲”、“感惠徇知”,则是“五合”中最难能可贵者。历史上所谓“解衣盘礴”,所谓“东堂坦腹”,都是精神大彻悟,大解脱,全身心地投入创作,听凭心手交应,神融笔畅,然后达到超乎寻常的发挥。
“散怀抱”,不单是说书写时具体的心态,而更指向一种美学境界,一种思想境界。凭着这样的境界,澄怀而后能观道:“悲喜双遗”固然是精神放松,“悲喜双遗”也要求精神放松。因为从根本上说,“散怀抱”意味着摆脱世俗无谓的应酬、纷扰、折冲、碰撞……,意味着对于名缰利索的藐视,对于狭隘得失的毁弃,对于凡庸偏见的置若罔闻。“散怀抱”从本质上说是对于真善美的追求,是不以心为形役,是把创作当成神圣事业,是一种高尚的人生态度,一种深邃的历史感应。
艺术创作要真正进入“创作态”很不容易。为什么说“书初无意于佳乃佳”?难道这是否定刻苦临池的重要性?难道这不正是主张贵在“无意”的苏东坡所十分重视的磨练技巧。苏东坡说过:“笔成冢,墨成池,不及羲之即献之;笔秃千管,墨磨万锭,不作张芝作索靖。”如果说这段名言旨在教人作书不能没有“刻意”二字,那么,与之对立的“无意”同它不但不相冲突,而且是相互依存,相互转化。“无意”不应当是消极无为,应是积极意义上的“无意”,通过刻意追求达到的“无意”,才足以耐人品味。但是,这种追求一开始就应在“无意”的统摄之下,排斥矫揉造作、低级趣味、庸俗作风。在“无意于佳乃佳”前面的“书初”二字至关重要。“刻意”与“无意”之间,“无意”实为矛盾双方的主要方面。
以上云云,既是平素感想,现在又据魏启后书法而发。魏老于一九八六年为他的书法选写了一篇很好的《自述》,恰如他的书画,清新真切。请看,他的文章是如此发端的:
“在我的少年时代,毛笔字已经不是糊口之具,更不是进身之阶,正是由于这样,在这门艺术的道路上,就根本没有向别人讨好的必要。除了艺术的追求而外,别无他想,因而在艺术的态度上也就不得不纯洁了,所以我有了充分的自由。” 不作糊口工具、进身之阶——不向人讨好——纯洁,魏启后是这样争得自由的。
那么,魏启后又是怎样掌握书法技艺的呢?我以为,先要归结到他的书法本身观念获得的第二个自由。他从陈垣先生得来启示,又从启功先生得到指拔,摆脱“科举字”、“公文字”、片面追求“石刻效果”等流行习气,走着一条自己的路。我以为,这是他弃绝了把书法作为糊口工具与进身之阶所获得的第二个自由,是从书法本体观念的内省所获得的。他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理想选定了道路,几十年间虽然有拓展,有转换,有多种尝试,但基本方向始终不渝。特别对米芾的深入钻研,对“振迅天真”、“八面出锋”的心摹手追,在当前书家中堪称独步。在他的作品中,哪些笔法属《虹县诗》、《研山铭》、《吴江舟中诗》,又有哪些属他本人,读者自能会心。他的追求,我不能说已达到了炉火纯青,对米芾的“振迅天真”如何掌握分寸,历代书家多有不同见解,但是我要说,他的追求没有背离初衷。他认为书法创作的合理过程,应该随着作者个人人格上的不断自我完善,随着对美的规律的不断发现,随着书法技巧的严格训练,而逐步形成自己的潜意识。书法创作正是潜意识的自然流露。(《书法》一九八九年第六期)
“潜意识的自然流露”与“无意于佳乃佳”从创作心理来说大体属同一层次。“无意于佳乃佳”实在说也是文人画审美意识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甚至可以说是文人画的内在灵魂。唐代中期评画,在神、妙、能之后忝列逸品,到了宋代,公元一零零六年,黄休复在《益州名画录》里将逸品置于神、妙、能之上,强调“笔简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于意表”,影响及于当代与后世,既深且巨。
近人陈衡恪在《文人画之价值》一文中说:“何谓文人画?即画中带有文人之性质,含有文人之趣味,不在画中考究艺术上之工夫,必须于画外看出许多文人之感想。”魏启后者,当代文人也。他的书法早为人知,通过本集,我们又欣赏到他的绘画。他的画,承受了文人画传统,如同他的书法也是集古人而自运一样,都流露出文人的趣味与感想。“文人画”的概念在变化,魏老年逾七旬,观念不老,他还在不断地更新、充实。不过需要说明,总体来看,他的书画不属于时下某些“新文人”派的范畴。
一九九二年四月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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