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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 述
魏启后
在我的少年时代,毛笔字已经不是糊口之具,更不是进身之阶,正是由于这样,在这门艺术的道路上就根本没有向别人讨好的必要。除了艺术的追求而外,别无他想,因而在艺术的态度上也就不得不纯洁了,所以我有了充分的自由。 由于照像印刷技术的进步,在我读初中的时候,见到了大量的影印书法资料。我开始鄙视那些广为流传翻而又翻的坏碑帖,认为毛笔字当中的低劣庸俗,主要来源于坏的字帖。
在我读高中的时候,开始坚信刻本所表达的效果不能表现毛笔写在纸上的真趣,所以专心临摹唐宋人的影印墨迹(包括唐宋人摹晋唐帖),并选择一些汉代竹木简、魏晋南北朝和唐代的写经、简牍,还有高昌墓砖中那些未经隽刻的墓砖墨迹,照相放大,以补充墨迹资料的不足。依靠这些来研究想象碑帖未刻前的真正面貌,力戒刀子、石头加风化的迷惑。有些好心的前辈和朋友不赞成我的做法,他们劝告我、批评我,但我发现他们的字正是带有刀子、石头加风化的模样,正是我所反对的,自然无法接受这些劝导。我行我素,不向长辈们讨好。事实上,只有不去讨好别人,才能得到真正的指导。
在北京辅仁大学读书的时候,校长陈垣先生在对学生们谈书法时曾说,他们这一代人写字象是缠过了小脚,说同学们是天足,比老一代人要有前途。我体会前一代人功力之深实非我们可比,但是他们有三条约束,一是科举字抹杀艺术的性格;二是追求石刻效果造成了矫揉造作的风气;三是一般公文字、买卖字那种低劣而又熟练的习气,然而这三方面的影响在我们这一代仍然满眼皆是。陈垣先生在书法艺术上是时代的先觉者,他给我们指出了自己解放自己、拒绝“缠小脚”的道路。后经柴青峰先生介绍,我拜谒了启功先生,我发现对我来说这是唯一理想的先生。启先生家藏图书极丰富,前去求教者甚众,我在那里开阔了眼界,打开了思路。启先生案头有一本戏鸿堂米临右军七帖初拓本,刻拓之精令人难以想象,我第一次遇到了最理想的临本,我初步认识到米芾临古帖之妙达到了创造性临摹的绝顶,所谓“乱真”倒是其次。启先生曾几次要把此帖送给我,我都谢绝了。后经琉璃厂碑帖专家胡介眉先生帮助买到了一部戏鸿堂法帖,虽非初拓,还是原石,米临七帖刻工之精妙为全帖之冠,从这里面可以见到董其昌之聪明在善于取舍,要紧的帖刻工精益求精,不要紧的帖则马虎从事。从此朝夕临摹不可数计,一天夜里突然梦见了米临七帖的墨迹,纸色淡黄,墨色流动,手法精妙非人力所及,气焰慑人,非人间可有。以后临池,总是想象着梦中所见,书也似有进境。现在回忆起来,梦中所见如在目前,但苦思此梦不可复得,也只好作仲尼不复梦见周公的叹息了。
在这段时间里,凡有暇日则徘徊于故宫博物院展室之间,深感影印本不论怎么精,与真迹相比终隔一层,面对真迹,可以洗涤目中俗物。为了追求晋唐书风,我买到了日本奈良、平安时代诸家的全部影印墨迹,这对我国所存晋唐遗墨是一批极重要的补充。
后来我因家境困难辍学,家居读书,启先生还来信帮助我安排读书计划,并鼓励我“临二王帖,参以老米笔意,自运有古法,庶几有成”。这就是我始终遵循的从集古到自运,追求创新的道路。
在我从事银行工作的漫长岁月里,临池之功日渐弛废,所幸当时关友声、游寿、黑伯龙、宗惟成诸先生都在济南各院校任教,公余之暇相与谈书论画,过往甚欢,切磋之际每有会心,他们是我在文化艺术生活中的良师益友。
由于国家建设的发展,出土文物日多,我尝试了用竹木简的笔意写汉碑、写唐碑、写章草、学二王,有时还对着汉碑写楷书,专心探索由隶变楷的钟王情趣。有人说我的字有古法有新意,其实,我认为自己是集古未成,临池荒废,这点底子反映在几十年起草公文的硬笔字里面,这样的硬笔字习惯又反映到书法作品里,所谓新意如此可怜而已。
直到我老病离休的时候,启功先生的来信又是对我的一次极大的鼓励。他说:“此是党和国家的照顾,至堪欣慰,优游之暇,科研有得、亦为人民服务之一端也。”的确,离休以后,在时间上我获得了更大的自由。对书法艺术的探索、追求和美的享受的欲望,得到了更大的满足,而且这种欲望更加强烈了。这是值得自慰的,因为这种欲望的消失,就是艺术上的死亡。
一九八六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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