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病之后再创新
——兼谈吴丈蜀先生和他的书法新作
转自荆楚书法网

　　吴丈蜀，号荀芷一九一九年生于四川泸州，父亲是小商。时值军阀混战时代，生意难做，家道寒微，改以医术谋生。吴丈蜀有幸得到外祖母的关爱，口诵唐诗教他学念，不到一年，就能背出绝句五十多首。平时他喜欢拿起父亲的为人开处方的毛笔，在纸上像模像样的写写画画，父亲甚喜，便写成中楷字教他辩识，指导摹写。并告诉你：“写字一定要规规矩矩，字形要端正匀称，每一行笔都要有起有收吵可草率。”吴丈蜀记住在写字“三要”的教诲，认认真真一笔一画照做，三四岁时便已识得和写成三千余字，这便是使他终身受益、日后成了书法的起点。嗣后他自己摸索，见到同学中有临写《郑文公》碑者，十分羡慕，但泸州难于见到碑帖出售。偶尔见到，也因家贫没有钱买。这时已经热爱上中国古典文字和汉字书法的他，便常去装裱铺、匾对铺、名寺、会馆等地方去看看匾对上的字，择其好者默记在于心，用手指在掌心画字，背临下来，再一次两次地加以熟记。这时，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已萌发了攻习快活支获得这门学识的强烈愿望。

　　吴丈蜀十一岁丧父，其母又不识字，难以谋生，此后就生活无着，随外漂泊。他的两个姐夫观其志、爱其行，分别资助他在泸州读初中，又去成都读商中。课余之暇，便到西御西街的两家旧书店看碑贴，揣摩碑贴的韵致和行笔方法，暗自摹写。书店伙计看到这个穷学生专心致志的“临贴”，自学十分上劲，大受感动，不但任其翻看，还将店中珍藏的碑贴给他读。

　　高中尚未毕业，便因姐夫失业而经济来源断绝，吴丈蜀只得过早地踏进社会。这时便靠投稿和替人写信、撰稿以维持最低的生活。但不管自己境遇如何，从不肯放弃对文字与书法的狂热追求。

　　抗日战争时期，他在成都经友人介绍到灌县空军幼年学校教国文课。这是一所完全中学，有部分教师是从沦陷区流亡到四川来的大学教授。有同事发现吴丈蜀写字出手不凡而有功力，便买宣纸来请他写，而且求者日众。因此，他年方二十五便在灌县举办了个人的首次书法展览。受到了行家好评。此后，他便在成才以卖字为生，又举办第二次个人书展。

　　抗战胜利后，吴丈蜀为谋生经重庆并顺流而下东到上海，在荣宝斋悬卖字。这期间书法家马公愚等人在《中国生活》杂志上介绍了他的书法艺术，辟有专版，介绍的作品是马公愚等在一次书法作品评选会上选出的。称赞他和书法艺术格调很高，由是吴丈蜀的名声不仅由四川走向全国，并开始远播到国外。

　　不久，吴丈蜀应海外之邀去了香港，在宣传民主自由的《周末版》任职。由于经费困难，同仁挤在亭子间工作，“民主建国会”港九分会文凭委员王宽诚爱其字，惜其才，欲以厚薪、高位招入他所办的企业，吴丈蜀毫不动心，一侔全国解放，即毅然回到新中国的湖北武汉市。吴丈蜀在湖北人民出版社为读者编辑内容健康的读物，未尝稍懈，讵未料于一九五七年竟被划为“右派”，发配农场劳动。这时期他是什么农活都干，还养猪养牛，但得到监督者的评语只是：“干什么不像什么，你就是思想抵触！”吴丈蜀也自知他的“劳动”确实很不称职，但不管怎么改进依然如此。以后，再出去放牛，他索性就把这牲畜放到草地上去自由活动，自己则思考诗、词、书法。人自忖早年就盼望着共产党快来，曾投奔过延安，到了汉中，由于国民党军、警、特的拦截，自己贫病交加才折返四川的。他相信冰山总要消融、万物总必复苏，国运自会昌盛，他这块“料”也应该吃一碗笔杆子饭实现夙愿。因此，在繁重的劳动之余，他以沙土为笔，把大地作纸练字，闲来“书空”自娱，吟咏作乐，无怨无悔。世事洞明，精神反而充实得很。六十年代，他被分配在出版社的纸张仓库作勤杂工，扫地时就把仓库的抛弃的废纸拾起来裁成十六开大小稿纸成叠，从事写作。首先著成《读书常识》作第一册，在他“右派”改正后立即将此书稿交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吴丈蜀曾对友人说：“不论在什么场合写字，我都力求摆脱前人束缚，保持自己的个性。”“突出个性”也就是吴丈蜀书法艺术成功之所在。

　　书法的形式和内容本应该统一起来考虑，吴丈蜀工于诗词，他的书法作品内容也总是写自己创作的诗词。他相信，诗在功夫外，写字也要有字外功，书法家应是一个“胸藏万卷”学者，他自己便是这样的学者、诗人。人们评他的书法作品说：“吴丈蜀的字挥毫落墨，雄劲秀实，独具风格，自成一家。”“蕴含着真爱、真情、真魂、高度质直，不假雕饰，真可谓洗尽铅华，涤除习气，独存真宰。情性所发，妙不自寻。”吴丈蜀撰写过一副对联：“须治千碑方创体，能藏万卷始言家。”他信守不斯言，深切领悟魏晋帖意写汉魏碑意，在“天然”这一点上相通，恰当综合，水到渠成，非有意为之。得其墨宝者，必玩索有得，犹台面对一位相知多年的质朴诚挚友人，虽默然相对，但神魂交通，诸般情味，尽在不言之中，使你获得心灵上的慰藉和净化。

　　吴丈蜀的作品，八十年代发表于报纸刊物、选集和纪念册的有两百余件，尤为日本书法界称道。东京大型书法理论刊物《书道艺术》在一九八六年第四期上辟专栏介绍，称其为“文人书道大家”。一九八七年四月，中日两国著名书法家四十一人在浙江绍兴举行“中日兰亭书法会”，吴丈蜀应邀参加了包括“曲水流觞”的全部活动。

　　十年来，吴丈蜀继在出版《读书常识》之后，又出版了《吴丈蜀书法集》、《吴丈蜀书兰亭序》，并收信手书创作诗词若干首命名《吴丈蜀书法辑》出版。还先后出版了《词学概说》、《诗词曲格律讲话》、《中国历史三字经》、《回春诗词抄》等著述，主编了《历代词曲佳句名篇大全》。最近中华书局又再版了他的《词学概说》一万六千册。

　　四十年代曾有热心朋友要引荐他拜望谢无量，这是当时一般人所求这不得的。而吴丈蜀一心自己钻研，不愿借名人抬高自己，他婉谢了。其实，他对谢无量的道德文章极为推崇，并非目空一切，孤芳自赏。谢无量跨鹤西去后，其夫人陈雪湄教授编《谢无量书法集》，请他作序，他欣然应命。序文言词恳切，陈雪湄非常感动。当《谢无量自写书卷》编成，吴丈蜀又为诗卷作跋诗八首，其中有云：“才华绝代难为匹，腹内藏书过五车。”另一首说：“同住锦城终未识，天涯何处揖清芬。”一片真情，可昭日月。

　　最早发现吴丈蜀这匹“千里马”的伯乐马翁愚，对他有知遇之恩，当年同在上海，也只心仪而不拜谒。每一谈及，念念不忘。

　　两年前，吴丈蜀应邀到成都“武候祠“书匾里突然晕倒在床不省人事，虽以抢救脱险又两次回到武汉住院医治，只能卸下了湖北省文史馆馆长等一系列文化单位的领导职务。幸得他的老伴前来探亲，认为他的右手既已颤抖近二十年后才发生昏厥，理应先查明白再确诊，并即把他送到具备最先进电脑CT设备的武汉医院电检。果然立即发现已患三种难症，引起该院神经内科主任的重视，立即上门观察生活环境和他的行走情况，确诊为“帕金森病综合症”。

　　——原因是他幼年时经常被敲脑壳受到外伤；以后长大居住环境又长期恶劣受到毒气与废手污染；晚年居住环境虽然改善，但又闷在装修涂料毒气侵袭的房内数年，导致此病的发作，经常对症服药仅二十日即停止了右手抖颤。

　　吴丈蜀物抖停止后，求书法者日多，一些教授或书法收藏家，希望他能为专家同道们写些名作准备收藏，某大学教授提出采用册页形式书写《千字文》。吴丈蜀只得勉强写了，却受到观者的一致赞叹：“简直是当代的李叔同！”有书法家说：“这两个书家所处时代不同，经历完全不同，思想观点没，但是对书法艺术的自解和追求是相同的，且不约而同地登上了书法艺术的堂奥。”又说：“吴老的字自然天成，写来毫不费力地达到了返朴归真的境界！”

　　吴丈蜀对书法艺术的贡献，不仅仅在于他的书法创作，还包括在他自吟自咏包含着他一生极为丰富宝贵创作经验的二十四首论书诗。让我们重温其中几首，以作为本文的结束——
　　“习字原无捷便途，期成端在下功夫。二分笔砚三分看，余事还须广读书。”
　　“点画钩挑各有方，渊源碑帖细参说。讲求法度须严谨，临写持恒砚勿荒。”
　　“临写功夫只启蒙，求精须解善融通。举凡墨守成规辈，虽欲升堂路几重。”
　　祝愿吴老健康长寿！

摘自《荆楚书法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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