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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坛怪杰吴丈蜀
——兼谈吴丈蜀先生和他的书法新作
作者:白雉山 转自2001年第4期《人物》杂志
在当今中国的文化圈内,吴丈蜀的"怪"是颇负盛名的。
吴丈蜀,字恂子,亦作荀芷,1919年出生于四川省泸州市。解放初期由香港归来,便安排在武汉市工作,迄今已达半个世纪。用他自己的话说,已由一个"四川佬"变成了"湖北佬",湖北成了他的第二故乡他是著名的学者、诗人和书法家,曾任湖北省政协常委、省社科院研究员、省文史馆馆长、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和湖北诗词学会会长、中国书法家协会常务理事和湖北书协副主席、书法报社社长等职务。还作为中国书协代表团成员之一,应邀访问过日本等国家。他虽名满天下,但其怪倔耿直的性格却始终不改,被人们喜闻乐道,故文化圈内的人送了他一个诙谐的绰号:"怪老头"笔者与吴老相知有年,过从甚密,师友情深,私谊亦笃,这里将耳濡目染关于其"怪"事趣闻,略述数端,以飨读者。
不媚权贵
吴丈蜀对权威名流和达官贵人,从不附庸奉承。当今之世,一般书法家无论成名与否,都必称师承于某某名家,受业于某某权威,临了何碑何帖,以示功底深厚,其来有自,以达提高身价的目的。而吴丈蜀却恰恰相反,无论在口头上或文字上一再坦陈:"说来惭愧,我今天得厕身书法界,也是出于历史的误会,因为我从来没有想成为书法家,也从来没有用笔来写过一天碑帖,不像其他书法家那样各有几十年的临池经验。"又说:"我的拙字知音很少,基本上是不合时宜的,因为我写的字既不是龙飞凤舞,也不是华丽风流,且不愿精雕细琢,更不是四平八稳,尤不敢标新立异,有如在山区里布衣草履的庄稼汉,自然不会得到看惯了时装打扮的人赏识。"他曾写过一副有关书法的对联:"须冶千碑方创体;能藏万卷始言家。"他不迷信古人名家的碑帖,应将"千碑"熔冶于胸中,使"万卷"流泻于笔下,另辟蹊径,创造了"古今无此体"的独家书艺,使其有古拙凝重灵秀飘逸的"书卷气"而独树一帜。他也从不写当代人的作品,也极少写古人的作品,只写自己的诗联,因他自己就是"胸藏万卷"的诗人。
1944年,25岁的吴丈蜀在四川灌县举行了第一次书展崭露头角后,旋即到省会成都,恰这时被毛泽东誉为"四川名士"、曾任过孙中山大本营秘书、参议,后又历任四川大学、东南大学教授、中国公学文学院院长,著名学者、诗人、书法家的谢无量也在成都。吴丈蜀对其道德文章极为敬重,但当热心友人要引见其拜谒时,他谢绝了,以后也终未能见面。直到1987年应谢的夫人陈雪湄之请,为《谢无量书法集》作序时,吴不仅欣然应命,还特赋跋诗8首,其中有句云"才华绝代难为匹,腹内藏书过五车"、"同住锦城终未识,天涯何处挹清芬"表达了对这位乡贤当年缘悭一面之憾。1947年吴丈蜀顺江而下,在上海与沈尹默等名家一样挂牌卖字,时沪上书画名流马公愚、潘伯鹰、陆丹林等正为《中国生活画报》选稿,马公愚慧眼识珠,将素昧生平的四川青年吴丈蜀的三幅书法作品,选刊于该报的第10期上,还加了称赞评语,使吴在沪的书名大振,求者日众。这时不少知心朋友劝吴去向马感谢伯乐之恩,但吴只心仪而未拜谒。
作者与吴丈蜀(左)合影
吴丈蜀的字饮誉海内外,人争宝之。但对求字者若是知音他都慷慨赠予,若是附庸风雅的权贵则断然拒绝,不留情面。一次,某省级要员写一纸条派其秘书前来索字,吴将纸条看后交还其秘书说:"请代为转告,如要买字,我吴某不以卖字为生;若要索取,我与他又从无交情,不敢高攀"吴的这一"怪"招,使我们当时在座的几位文友也大为惊异。1991年9月,湖北省组团出访澳门,行前请吴写六幅书法作为礼品送给澳门要人,但其中有两幅是送给内地某新闻单位与经济部门驻澳门官员的。吴听后立即表态说:"既是国家机构人员就用不着拉关系了,只写四幅"后代表团访问归来,带回了澳门总商会会长马万祺先生回赠给吴的一幅书法诗作云:"拜读同年过誉评,弦歌雅意显心声。诗书敬重吴荀芷,共赏苍松倔性情。"有趣的是,显然这位远在千里之外的澳门老诗人,虽与吴素昧平生,但对其怪倔性情是早有所闻和赞赏了。
不屑名利
古往今来蝇营狗苟猎名逐利者难以数计,被名缰利锁桎梏以致身败名裂者亦比比皆是,能跳越名障利关视其如草芥者谈何容易而吴丈蜀却于此不屑一顾,得失不惊,处之泰然。近年来以入编什么《名人录》、《名人大典》之类骗钱之风甚嚣尘上,入编约稿信函如雪片飞来,吴丈蜀却我心有主一概不理。一次因邀请者是一位熟人,他碍于情面写了封回信:"看来你们把我作为书法界'名人'入编,谢谢好意。只是我深知当前书法界的情况,有真正功夫够得上书法家的人寥寥无几,而绝大多数是'假冒伪劣'货色,尽管其中有的人名气很大,我耻与这些人为伍。所以过去有不少编《书法家名人辞典》的单位或个人向我征集资料,我一概拒绝。你们这部名人录将收入近万人,其中书法家至少也有500人,试问当前书法界能找出这么多'家'吗鉴于这种情况,我不愿意将我的名字编入,因此我不能向你们提供关于我的简历资料,也请你们不要根据现有的材料将我编入。"他对书法界"假冒伪劣"成风痛心疾首,回天无力,只好"羞与为伍",独善其身,便于1993年通过传媒发表严正声明,愤然退出书法组织,并辞去了书法组织及书法报的一切职务。这一消息由当时的江汉电视台播出后,反响强烈。《湖北日报》立即披露,中新社当天发了新闻专稿,香港的《明报》和《侨报》、菲律宾的《商报》、曼谷的《新中原报》、美国的《侨报》以及纽约、芝加哥、波士顿、旧金山、多伦多、温哥华等地同时同版印行的《世界日报》和巴黎的《欧洲时报》等海内外数十家传媒争相报道,使这一惊世骇俗的"怪"招,举世瞩目。又如他曾任一家诗词刊物的总编,当发现自己被架空而刊物质量每况愈下时,他愤然甩掉了这一虚职。他还曾是一家省级楹联学会的名誉会长,但当他发现一位自封"常务"副会长的人品格低下时,便断然辞去了这一"名誉"桂冠而羞与为伍。时下,这些什么副主席、总编、社长和会长之类的头衔,是一些人梦寐以求可望而不可及的,但"怪老头"却弃如敝屣,不屑一顾。
吴丈蜀于利更是"怪"倔得近迂的程度他解放初期由香港回内地直至1957年被错划"右派"前,月工资为98元,后便降为30元生活费,1962年才"照顾"到53元,直到1979年与其夫人的工资加在一起,全家每月收入也仅97元5角,还不及22年前他一人的收入。他膝下有2子2女,其幼女又不幸生于1957年反"右"厄运中,因无法养活只好忍痛送给成都姨家。以全家5口人计算,平均每月每人生活费在1962年前不足15元,1962年后不足20元。一家老小挤住在一间仅十余平方米的斗室里,加之孩子学费,其生活窘迫可想而知。但一位出版社的编辑朋友想照顾他抄写书稿,给以报酬,他却断然谢绝,认为这是亵渎了神圣的书法艺术,你看他是不是迂"怪"得可笑在"史无前例"的大"革""文化命"中,诗词书画被当做"遗老遗少"的"封建黑货"来"横扫"的,但吴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经常邀约几位"不识时务"的知己,躲在晴川阁"雅集",作画、写字、吟诗,并各自带着几个冷馍以充饥腹,苦中作乐。不仅如此,那时他还开着"顶风船",偷偷地写起了《读诗常识》的书稿。他深信寒冬必将过去,春天必将来临,祖国的传统文化不能断层,年轻一代需要健康的知识读物。果如所料,"四害"一扫除,这部书稿就被上海古籍出版社闻讯要去出版了,你看这"怪老头"是不是又迂倔得可爱
不忘深情
吴丈蜀虽以"怪"名世,但他却是疾恶如仇,爱憎分明,充满了满腔的至爱真情。他爱祖国、爱党、爱山川、爱事业、爱生活、爱亲人、爱朋友,而且同样都爱到了"怪"和迂倔的程度1939年正国难方殷时年20岁的他,为了响应中国共产党抗日救亡的号召,毅然邀约伙伴奔赴革命圣地延安,终因蜀道艰难秦岭险阻又时染恶疾和盘资告罄,只好行至陕南的汉中而悻悻折回。于是顺江东下,经武汉抵上海又辗转浪迹香江,为香港爱国实业家、维大洋行总经理王宽诚先生所赏识,有了优裕的生活条件和工作环境。但当他听到大陆解放新中国成立的喜讯后,就不顾挽留义无反顾地回来报效祖国。后虽错划为"右派",依然对党深情不减,信念不移。如1985年元月他66岁时的《入党志感》诗中写道:"雨后难能得晚晴,春风今看彩云蒸。长年梦寐成归宿,意愿终酬涕泪零""身逢盛世好风光,奋发何辞两鬓霜佳景情知来不易,加鞭思欲挽垂阳"其爱国爱党之情,溢于言表。又如他在《初谒母坟》诗中写道:"不见慈亲面,悠悠二十春。别时双眼泪,归日一丘坟。荒冢存枯骨,孱躯挂碎心。呼娘娘不应,风竹和悲声"字字血泪,令人不忍卒读。湖北省社科院文研所所长张啸虎,是一位"才通古今"著述甚丰的学者,与吴为知交挚友,其巨著《中国政论文学史》在耗尽毕生精力完稿后,却因不幸患骨癌绝症而无法修订问世,临危时对吴说:"我自知不起,惟一的未了心愿是这部书稿。我想请你作序并望能完成修订工作使其出版。"吴闻之凄然,当即应允说:"我就是变卖了全部家产,也要让这部佳作问世。"张去世后,吴为了不负亡友重托,除立即着手修订外,还同夫人及子女商谈变卖家产筹资事,后在省有关领导和部门的支持下,终于使这部"填补了我国文学史领域空白"的巨著问世了。吴在被错划为"右派"后,一般人不敢登门造访,但有一位叫张红雨的小学教师却常来谈心,以慰寂寥,使吴深为感动。后张亦因患癌症不治,临终时嘱其妻请吴老预写挽联,能在生前看到便死而无憾了。吴老闻之伤痛不已,立即含泪写了四首挽诗和一副挽联。挽联为:"缔交于患难之中,不辞犯险抗风,肯顾寒门寻晦友;处世以是非为准,可赞廉行雅志,追求直道惜良朋。"其诗如:"弥留难割友情思,为嘱行前赋挽词。此去蓬山应有慰,中华已见振兴时。"张读后极感欣慰,旋即含笑离开了人间。近年与他风雨同舟相濡以沫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老伴刘雅秀,亦因患癌症去世,使他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每一谈及便老泪纵横呜咽失声可见这位"怪老头"对祖国、对党、对亲友的爱,是多么深重和执著。
吴丈蜀赠作者的条幅
不忌世俗
近年来吴丈蜀因脑病而影响右手发抖,持箸握笔都极困难,腿亦不健,行走蹒跚,前列腺病使小便不畅。更要命的是中风后多次住院急救并屡发"病危通知单"但他却临危不惧,处变不惊,胸怀豁达,异于常人。抢救复苏后他又出"怪招",嘱其家人招笔者到病榻前,平静而诚恳地说:"古人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已多活了十年,该满足了,死亦无憾我们相交几十年,你是楹联专家,我也想请你给我写副挽联,能让我生前看到。"既然他有例在先,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便连夜含泪为他写了一副生挽长联:
书道蜚声,骚坛噪誉,早岁已驰名。忆畴昔毅别香江,匆归故国,托迹汉皋。数十年蜀材楚用,贡献尤多。岂知右获桂冠,左逢"文革",风雨最堪惊直到庆父铲除,才华方展,世幸遇清时。老骥长鸣,壮怀不减,胸襟坦荡,肝胆晶莹。疾恶总如仇,无私无畏。我久列门墙,形影相依,廿载论交师复友;
白云留憾,黄鹤啼哀,西川齐扼腕。痛此际骤辞尘海,遽返蓬山,安魂天府。三千界法眼犀燃,著吟应富。料少损人宵小,仗势官僚,言行何所忌合当扬雄潇洒,赋价高升,囊羞非往日。新编可印,旧稿能刊,夙愿皆酬,童心恒乐。仙乡真似锦,若画若诗。公今抛笔砚,幽明永隔,一联泣写泪成丝!
吴老读完这副220字的长联,感泣不已,大加赞赏,还复印多份分赠文朋诗友,使这一"怪"人趣事又一次被传为美谈。值得欣慰的是,近来吴老在其新夫人乔无疆先生(已故我国著名学者乔大壮先生之女)的精心求医和护理下,他的多种老年性疾病基本得到控制,健康情况大为改善,我们衷心祝愿这位文坛怪杰,健康长寿,多出"怪"招,再创辉煌
辛巳初春于武昌烟雨阁
(责任编辑 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