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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慧珺的书法人生
作者:一儆 转自上海文联网站


  有人说“书法是实用工具,不是艺术,只要会写汉字的人都会书法。”然而,大艺术家如毕加索却感言:“中国书法是艺术中的艺术”;旅法雕塑家、书法理论家熊秉明先生则说:“书法是中国文化核心中的核心”。

  我认为,书法是根植于中国土壤的独特艺术。书法始于实用,借用了形象而走进了艺术之门。经过形象的创造,使它成了如唐代书法家孙过庭所云“象八音之迭起,感会无穷。”的艺术。书法的构架、韵律、性情之流露,都体现了现代艺术所追求的内涵。书法之所以能成为艺术,还在于它具有创造性。书法家把个人的气质和学养等资源发掘出来,形成个人风格,这就是创造。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书法是书家用一生的时间进行的一次创造!

  然而,并非人人都能借用形象完成这种创造。综观千百年书法历史,真正能自成风格、独领风骚,既领当代潮流,又使后人顶礼膜拜者实在是凤毛麟角。

  尽管如此,古人说得好:“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人生逾百年不易,数百年之事难料。若论当今书坛,谁领风骚数十年?当有其人!

  拨开记忆的尘封,所有的学书人一定会想起早在七、八十年代,上海就出现了一位名满大江南北、影响了整整一代学书人的特殊女子——她就是现任中国书协副主席、上海书协主席的周慧珺!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是中国书坛的荒芜季节,老书法家们被迫搁下了笔。在上海的东方红书画社(朵云轩),却活跃着一支由一群年轻人组成的“工农兵通讯员”队伍,周慧珺便是其中的一位。和当时所有的学书人一样,她的学书初始完全是非功利性的,从没想到过要成为书法家,只是在酷爱书法的父亲庭训之下,写一些必须完成的日课。对于书法,从蒙昧到热爱并为之倾注一生的心血,走过了一个不短的过程,她在自序《书道苦旅》一文中曾为此作过叙述。在碑帖稀少、书法理论尚处在讨论技法的三十年前,“创新”、“流行”等词语对周慧珺来说闻所未闻,遥远得如望星空!周慧珺不知“创新”,无意“流行”,却在不久以后成了“创新”与“流行”的代言人。

  悬着病痛的臂腕写啊写,寻找着赖以生存的希望和精神慰藉

  周慧珺幼年初学赵孟兆页,学赵是由父亲的意志决定的,在父亲的眼里,赵字代表书法的正统。他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能像赵夫人管道昇那样,成为享有书名的女子。然而,年幼的周慧珺并没有如父所愿,相反,那秀媚恬熟的赵字怎么也引不起她特别的兴趣,断断续续写了几年,说不上对书法有多少爱好,况且年少贪玩,其它诱惑很多,而写字不过是为了交父亲的差事而已。

  高中毕业,周慧珺考上了上海科技大学药物学系,仅上了几个月的学,便因严重的类风湿关节炎发作,不得不退学回家。在病魔缠身的日子里,周慧珺每天用大量的时间写字,以此来消磨时间和求得暂时忘却由病魔带来的痛苦。

  有一天,周慧珺无意间在家中的书柜里发现了一本帖,顿时令她眼睛发亮,这本尺牍小行书结字左伸右缩、姿态奇逸;笔力遒劲、以侧势取妍,左右摇曳生姿的风格令周慧珺震惊,新奇和新鲜所带来的快感,第一次使周慧珺感受到了书法的魅力。她急忙翻看此帖的介绍,得知这是宋代书家米芾的《蜀素帖》,为米芾38岁时所书,青年米芾意气风发的神采,深深地震撼了周慧珺的心灵,她似乎找到了米字与自己气质的感应点。从此她心摩手追,浸淫其中,一发而不可收,专注于《蜀素帖》,春夏秋冬临池不辍。时光在一点一划中流逝,她在实践中感应着米字的精神,并在感应中发掘自身的对应点。

  周慧珺学书的态度是严谨的。青年周慧珺的性格是理性的成分多一点,也许这与她学理工科有关。她临摹《蜀素帖》,对点划的使转运行,字体结构和章法布局,犹如分析和解剖机械制图那样,要求完全吻合。直到现在她依然认为临帖,特别是第一本帖必须要临得像,力求形神兼备。第一本帖基础打扎实了,再临其它就会容易得多了。米芾的字给周慧珺带来的不仅是精神上的享受,临帖的过程,也使她的身体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锻炼,经过一年的休养,她再度参加高考,并顺利进入了华东纺织工学院物理专修科学习。在大学的几年中,除了完成功课以外,周慧珺几乎将课余时间都用在了临写米字上。1962年,周慧珺毕业后进入了上海塑料研究所工作。同年秋天,上海举办市级书法展览,周慧珺以所临米芾的《蜀素帖》入选,并被刊登在新民晚报上,首获成功的喜悦,令周慧珺振奋不已,也因了这一偶然的机会,使她叩开了书法的大门。

  理科出身的周慧珺敏行讷言,但她的内心却潜藏着一股艺术激情。对书法的投入,使她的这种情感被极大地激发了出来。这时,周慧珺决定正式拜师学艺,于是慕名进入了上海市青年宫书法学习班。因为这里云集了上海顶尖的书法师资队伍,有沈尹默、白蕉、拱德邻、翁闿运等一批享誉书坛的大名家在此执教。齐整而高水准的师资和严格的基本功的训练,使周慧珺书艺益进,尤其对用笔方法有了进一步的理解,懂得了其中的辨证关系,对字的结构和布局章法也有了新的认识,判断力的提高带来的效果是多方面的,这时的周慧珺,面对各种碑帖,不再像初学时那样茫茫然不知所措,能比较迅速地领会其中的用笔技巧和结构特点了。青年宫学习期间,周慧珺在名家的指点下,遍临了多种碑帖,楷书有颜真卿、褚遂良、欧阳询等,行书以宋四家为主。

  六十年代中期,一场厄运席卷中国大地。“文革”骤起,书法老师们一个个被打倒,父亲也成了专政对象。家被抄,住房被紧缩,周慧珺也成了黑五类子女。严重的类风湿关节炎再次发作,不得不请长病假在家中休养。这段时间对周慧珺来说是痛苦而漫长的煎熬。父亲没有了收入,母亲因抄家而受惊吓,得了精神分裂症。周慧珺微薄的病假工资要看病、还要贴补家用。贫病交加的周慧珺蜗居斗室,整天面对年迈无助的双亲无言以对,欲哭无泪。周慧珺越来越沉默,书法成了她此时唯一的精神寄托。她开始“三更灯火五更鸡”,悬着病痛的臂腕写啊写,寻找着赖以生存的希望和精神慰籍。在人生最艰难的岁月里,周慧珺送走了崇敬的拱先生、沈先生……。

  35岁时出版的第一本字贴,创下了印数100多万的记录

  “文革”最残酷的前五年,在人心惶惶中过去了,到了七十年代初,各方面的情况有了好转。上海东方红书画社(朵云轩)开始邀请部分年轻作者,参加一些书法活动,周慧珺也是其中一员。从那时起,朵云轩的橱窗里,经常有她的作品展示,此后的大小市、区级展览会,每每有她的作品亮相。1972年,《人民中国》日文版杂志上刊登了她的作品“杜牧—山行”。从此,周慧珺的名字和她那清新脱俗、刚健有力的书风,让上海的广大书法爱好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74年,35岁的周慧珺受朵云轩之约,出版了平生第一本字帖——《鲁迅诗歌选行书字帖》。字帖中那刚健俊逸的墨迹令人耳目一新,在字帖匮乏的年代,突然出现了这样一本既含米字那种戢锐于内、振华于外的风格,又有颜体的宽博和稳重的气势、体现出强烈时代感的字帖,犹如在炎炎夏日吹来了一阵凉风,无数人为之惊叹折服。周慧珺在后来的作品《自序》中说:文革中家庭遭受变故及自身受疾病折磨,这一时期的书风追求雄强刚健,以表达自己在逆境中不甘屈服的心志。也许周慧珺字帖里所表达的精神,在当时的学书人心中产生了共鸣,人们争购踊跃,首版很快售罄。于是一版再版,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连印十多版,创下了印数100多万册的空前记录。一阵周慧珺书法热的旋风吹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令全国的书法爱好者都记住了周慧珺的名字以及她那具有独特风格的书法。

  1975年,周慧珺进入了上海中国画院,成为专业书法家。此时的她,如渴骥奔泉,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对书法的探索。真、草、篆、隶,大字榜书、蝇头小楷,无所不涉。并把取法范围不断地扩大,在学帖的基础上,广临了北魏碑版、简牍帛书。上溯晋唐、下及明清。博采众长,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周慧珺是一位具有创造性的书家,理性与激情的完美结合,使她的作品丰满并具有立体感。她的行书给人以心灵的震撼与冲击,跳跃腾挪的节律、出乎常人意料的造型,均使人过目不忘。她的笔下所表现出的粗重与空灵、厚实与淡雅,无不说明她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自由地走进了自己的创作境界。

  她善良、质朴、宽厚、谦虚,内心世界很充实,决定了她的作品意韵悠远并能经久不衰

  一名艺术家以及他所创造的作品,能否被世人认可,首先要看其作品有没有时代精神,或者说有没有“创新”?综观中国书法发展史,千百年来能在历朝历代占一席之地的大书家,没有一位不是“创新”的典范。黄庭坚有言:“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作真。”李邕说:“似我者俗,学我者死。”苏轼说:“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诀也。”石涛名言:“笔墨当随时代。”其实,创新并非否定前人,而是一种延伸和发扬。

  回顾周慧珺书法问鼎书坛的历史背景,我们有理由相信:周慧珺是一个特殊的时代造就的艺术家。

  众所周知,上海是海派书法艺术的发祥地。自民国初以来,上海云集了来自江、浙、皖地区为数众多的书法篆刻精英,在近百年的时间里,上海一直是全国的书法重镇。曾出现了吴昌硕、沈尹默、白蕉、潘伯鹰、王遽常、谢稚柳等名震遐迩的书画、篆刻大家。在他们的倡导下,上海的书法活动开展得轰轰烈烈,并培养了大量的书画、篆刻人才。在当时的上海,人们学书画、收藏书画的热情在全国范围内也是独一无二的。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文革”才被改变。

  “文革”前,周慧珺得到过沈尹默、拱德邻、翁闿运等前辈的亲炙,打下了坚实的基本功,“文革”中,周慧珺在磨难中临池不辍,面壁苦练,“文革”后期,周慧珺在逆境中崛起,横空出世。

  她的作品以强烈的时代精神深入人心。作品具有时代感,就是“创新”,这是一种毫不做作的、以自己厚实的功力和充溢在笔尖的感情所作的“创新”,一种不用大声叫喊也能起到振聋发聩作用的“创新”!

  如果说周慧珺的第一本字帖是在没有经典碑帖的七十年代这样一个特殊时期才疯狂的。那么,1986年由黑龙江出版社出版的《长恨歌楷书字帖》及稍后出版的《千字文楷书字帖》、1988年由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的《古代爱国诗词行书字帖》,哪一本不是连续再版多次?一位创造型的书家,对书法的实质性的理解必然强于一般人,特殊的个性也是令其风格早早成型的根源。周慧珺的行书风格突出,人们都说用不着看名字也知道是她的字。她的楷书也带着强烈的个性风格,她把唐楷与碑版书法融合在一起,使楷书避免了呆板。她的取法也有着不同人处,喜欢从正在演变中的字体中去汲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认为这样可以让自己有发挥的余地。她的楷书用笔丰富,楷法中含有隶意,清朗爽快、斩钉截铁;委婉逶迤、俊逸秀丽,与她的行书一样,深受广大书法爱好者的喜爱。

  如果说到了八十年代,周慧珺书法还能得以大流行,是因为全国的书法热才刚刚开始,这种流行还属于初级阶段的个人崇拜性质的话。那么,当书法热在全国持续了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情况又是怎样呢?2003年12月,上海书画出版社再度约请周慧珺写了《草书千字文字帖》,不得不令人叹服的是周慧珺风光依旧,在一年多一点的时间里,已经是第三次印刷了。最近,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三字经行书字帖》新面世。对出版社来说,出版周慧珺字帖是不用担心的,赢利自然没有问题。对书法爱好者来说,期盼周慧珺不断有新作问世是他们的心愿,长期以来,收集、收藏周慧珺作品的人成千上万。难的是周慧珺自己,一个人能领一时潮流已属不易,没听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说吗?在艺术领域,如流星昙花般转瞬即逝的人实在不是少数。周慧珺却一直孜孜不倦地探索着、追求着、构筑着属于她自己的新境界。她善良、质朴、宽厚、谦虚,内心世界很充实,所有这些决定了她的作品意韵悠远并能经久不衰。

  用心搞艺术的人,必然会把自己的综合素质体现在作品里

  周慧珺无疑是当代杰出的书法家,但中国有十三亿人口,自然被骂或议论几句也在所难免,听得最多的是“保守”、“落伍”、“俗”等等。周慧珺为人大度谦虚,听到后并不生气,她经常说:“书法在进步,也许我的观念真得落后了,但我的潜意识里是不甘落后的。不过,每个人都会有因各人的理念之差带来的局限性,我会尽力并尝试去做我所能意识到的那一部分”。

  周慧珺成名于70年代,三十多年过去了。三十多年中,中国书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周慧珺也不可避免地经受了国内外各种艺术创新理念的冲击,也曾一度无所适从,不知如何应对形形色色的新潮流、新观念。她在第一本作品集的自序里,把这种彷徨、失望、疑惑的心态写了出来:“昔日重疾缠身、步履维艰的生活境遇,造就了我不肯向命运屈服的倔强个性。我的笔端力求刚健雄强,书风追求豪放、明快。我以此向世人披露自己不甘示弱的心志。然而,事过境迁,整个社会和自身的命运都变了,对人、对事的看法也随时间而变,对书法的理解、追求、与欣赏都在变。心底的问题开始出现:今后的路,我该怎么走?……几十年的时间从笔端中流逝过去,这时,我却说不清楚书法究竟是是们什么了。”

  疑惑、迷茫过后的周慧珺,懂得了汲取和扬弃,她对自己的追求更清晰了,也具备了更高的审视能力。其实,周慧珺书法之所以能经久不衰地深受大众喜爱,说到底,她的为人和她的作品一样,符合中国的传统思维:极高明者是“中庸”。

  雅与俗是一种形态。书法艺术不是一体性的,它具有多元性、融合性,而“中和”才是极致。它集宇宙之大成,静中寓动,犹如天空,看似湛蓝,其实包含了所有的色彩。二王、宋四家、赵孟兆页、董其昌等,经过历史的考验,赢得了大量的爱好者,他们的作品均属雅俗共赏一类。书圣之作如《兰亭》,也未必一笔一画均属高雅,没人能说出“极雅”是什么?雅与俗的界限难以准确划分。周慧珺认为书法的本质是强调艺术性,但毕竟也因其具有实用成分。只要俗不伤雅、雅俗共赏才能被大众所接受。“唯美”与“宁丑”两个极端,都不符合周慧珺的口味,正如她的为人处世,也是偏向儒家的“中庸之道”的。

  在对待“创新”的问题上,周慧珺有自己的理解,她认为个性强烈的艺术家,风格的形成一定会早于一般人,用心搞艺术的人必然会把自己的综合素质体现在她的作品里,形成其特殊的风格。但风格会随着年龄、学识的增长而变化,然而,这种变化需要时间,是一个渐变的过程,不同于戏剧中的“变脸”,可以在瞬间完成。

  周慧珺从学书初始,便把临帖看得至关重要。她敬畏传统,但不保守,她的书风里有米芾的影子,但更包含着自己强烈的个性。最初,她从米字中寻找到了与自己学养、气质相吻合的东西,取其“一枝半体”,融会在心,形成自己的风格。三十多年来,她在体悟书法精神的过程中,不断地汲取和扬弃,使自己的书风也在这一过程中,稳步地走向成熟。

  一个时代很快就会过去,周慧珺是无愧于这个时代的。因为她在所处的时代里,曾经碰上了书法最为寒冷的冬天,年轻的周慧珺,在这个冬天里点燃了一把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把火的意义不同寻常!

  中年以后的周慧珺,又遇上了书法有史以来最为火热的夏天。对于已经享誉全国、成为书坛领军人物的周慧珺来说,任重而道远。不善言辞的她,自然不会说教和鼓噪。周慧珺必定是以艺术上、人格上的“独善其身”来告诉人们:什么是传统?什么是创新?以及在她的心中,书法所应该具备的内涵! 发行数量的新纪录。难怪有读者说,细读这本字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是一位病魔缠身的弱女子书写的。逆境中的周慧珺终于走了出来,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摘自《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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